格夏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少年的肩骨,轻轻一转,便将蜷缩在怀中的人带至身前。
入目的瞬间,他那双澄澈水润的眸子像被晨露浸透的琉璃,泛着盈盈水光,泪痕蜿蜒在脸颊,将本就昳丽的面容衬得愈发楚楚动人,宛如带雨梨花,脆弱中透着勾人心魄的娇美。
她抬手,白皙的指尖擦去少年脸上的泪渍。
眉梢不自觉地蹙起,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疼惜,声音柔润和缓。
“我都知道,知道我们江玄,可是清清白白的小公子。”
江玄湿漉漉睫毛微微一颤,心中震动,“……你怎么会知道?”
格夏沉吟了一会儿,“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派人护送我回去的时候。”
江玄一下愣住。
第一次见面,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光了。
那时,他是实实在在混迹在风月场所的浪荡子,和傅乐,叶酌,三人厮混在平乐楼,刚好被抓到说她坏话。
后来她护送自己回府,而他派于仆再把她送回去。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于仆的存在。
仅凭着这一点,就能洞悉他并非其他人口中的那样?这也太……
“无论发生什么,你怎能把这些杂乱心绪都独自藏在心底?我们既已结为夫妻,往后余生,我会坦然接纳你的全部,开心与不开心,你都应该告诉我,你应该明白,那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事了。”
江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格夏有些冰凉的手指掐住了下巴,迫使他的眼睛对上她的。
望着她漆黑如墨渊般的眼眸,江玄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只是习惯了。
过去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起初情意尚浅,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随她去误解也无所谓。
可随着感情渐深,满心的忐忑却让他开不了口,生怕剖白真心后,换来的是质疑与失望。
那些惶恐、不安与自卑如藤蔓般缠绕心间,他盼着对方能主动察觉自己的心意,却忘了,人心隔肚皮,若自己始终三缄其口,对方又如何能看透藏在沉默背后的千言万语?
他缓步走近,将自己纳入她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肩窝,整个人像只温顺的大型犬,把脸深深埋进她颈间,声音带着撒娇般的绵软,“我知道了。”
格夏轻轻揉他的脑袋。
“不过……”江玄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疑惑,“你为什么要救莺燕?”
莺燕肚子里的孩子跟他无关。
光是想这件事,江玄胃里就一阵翻涌,想吐。
得知消息的刹那,他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满心只剩‘被算计了’的惊惶。
可待心绪稍稍平复,理智回笼的瞬间,他便想通了关键……他和阿笙之间自己向来是‘被动’的,又怎么可能会把她错认成阿笙。
格夏神色淡然,“我救下的,是一个母亲。”
于人类世界辗转多年,她对人性的温度早已深有感触,而‘母亲’二字承载的重量,更是非同一般。
因此,即便莺燕曾满怀恶意,她也愿意放她一马。
更何况,她肚子里的人类幼崽已初具人形。
在她眼中,人类虽渺小,却蕴藏着无穷潜力,像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这也是她一开始想要做一个人类的理由。
-
莺燕腹中的孩子是富商的,那其中是一段十分凄惨的经历。
江玄听完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富商是个人渣畜牲。
莺燕确实是走投无路才找上江玄求救。
若是她坦诚相告,江玄说不定心一软,真的会助她逃出京城,让她带着孩子寻一处安宁之地,度过余生。
可莺燕贼心不死,心存侥幸,妄图用谎言蒙混过关,精心编制的一个足以乱真的弥天大谎,希望可以再留在江玄身边。
江玄觉得,不管她再有苦衷,这也不是她伤害自己的理由。
如果这个谎言真的被当真……
后果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所以在莺燕胎相稳定之后,江玄就赶忙让管家把莺燕送走,之后她再是死是活都与自己无关了。
莺燕这次离去,连头也未曾回转半分。
只是让管家为自己向格夏转达谢意。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中一片柔和。
至于江玄,她对他的那些汹涌的情愫,早已在之前寒心彻骨的恐惧中冷却。
回想起上次的事,她也终于看清自己的可笑。
曾经所谓的一见倾心,不过是建立在虚幻的想象之上,她曾经将他视作温柔心善的保护者,是照亮自己绝望人生的救赎之光。
如今才明白,他骨子里与那些无情之人并无二致,冷漠凉薄得令人齿寒。
若早知他真实的模样,她又怎会将真心错付?
还好,这份清醒,来得还不算迟。
…
江玄最近挂心的还有生死未卜的叶酌,脑海中不断浮现对方虚弱苍白的模样。
正盘算着要亲自去叶府一探究竟,叶府的下人却先一步送来消息,告知叶酌已脱离险境,只需安心调养便能痊愈。
听闻此讯,江玄悄悄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和格夏一起准备一些滋补的薄礼,前去叶府探望。
等他们到的时候,叶酌刚服下的汤药,正打算睡下。
“可是江玄来了?”
屋内传来叶酌虚弱的询问。
得到下人的肯定答复后,便吩咐着将二人迎进房内。
江玄目光在叶酌身上扫过。
虽仍面色苍白如纸,却褪去了那日萦绕周身的死寂气息,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
紧绷的心弦松了松,他忍不住开口:“人没事就好,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当时那情形,我们都以为……”
说起这个,叶酌也微微皱眉,神情满是困惑与无奈:“我也摸不着头脑,那日是田筠约我见面……”
照叶酌的话说。
和往常一样,他和田筠没说两句就又吵了起来。
等他气冲冲准备回府,突然一道惊雷劈下,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酌挠了挠脑袋,“可能是老天爷看不惯我和那个花心凉薄的女子一直纠缠?经历过生死我也看开了,我和她早就该断了……”
江玄觉得事情有诡异,可这么奇异得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管如何,性命无碍就好。”
江玄和叶酌简单聊了几句,便和格夏一起起身告辞,不再打扰叶酌休息。
跨出叶府朱漆门槛。
暮色已被满城灯火点亮,夜市正张灯结彩,玻璃灯笼垂落着漂亮的光晕。
江玄轻轻扣住格夏微凉的指尖,提议走着回去。
格夏没有不顺从的。
青石板路蜿蜒向远方身后,叶府的飞檐逐渐缩成墨色剪映。
江玄心里那么异样却愈发清晰,他驻足回眸,灯笼的光晕在他眼里碎成金箔。
微微蹙眉。
“你有没有觉得,叶酌和从前有点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