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三千人的队伍在崎岖的山道间穿行,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
只有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战马压抑的鼻息,被风声迅速吞没。
每个人都穿着深色的衣物,脸上涂抹着泥灰,与夜色和山石融为一体。
狼牙策马靠近沈诗琪,压低了声音。
“世子,我们已经进入鹰愁涧外围。可...”
他的忧虑显而易见,沈诗琪一眼就看出来了狼牙的未尽之言。
虽说命令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但狼牙依然觉得过于凶险,害怕自己出事。
沈诗琪相当理解这个观念。
一旦被北辰的游骑发现,这三千人就是一支插进敌人心脏的孤军,连个像样的退路都没有。
沈诗琪没有看他,只是用千里镜观察着远方黑暗的山体轮廓。
“风险越高,回报越大。”
她当然不会告诉狼牙,上一世,她也是走的这条路,也是这样一支奇兵,一举奠定了胜局。
只是上一世的北辰人,手里没有她亲手卖出去的流光刀和磐石甲。
难度确实增加了不少。
但沈诗琪心中并无惧意,反而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上一世的夏帝,虽然也昏聩,却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他始终对镇北侯府心存忌惮,绝无可能让青州军和镇北军合为一处。
这一世,他竟然主动下旨,把她送到了北境。
这不是放虎归山?
她收起千里镜,语气平淡。
“继续前进,通知斥候小队,任何活物,杀无赦。”
“是!”
狼牙不再多言,立刻传达了命令。
此刻,他莫名感觉到,世子在军事上的造诣或许不输侯爷。
至少第一次上战场的表现,便沉稳的可怕。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陈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楚潇正把玩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脸上挂着微笑。
一名心腹快步入内,躬身禀报。
“殿下,北境传来消息,青州军已于三日前抵达镇北军大营。”
“哦?”楚潇停下手中的动作,“顾瑾言那小子倒是没在路上耽搁。”
那心腹面露不解:“殿下,您背后助力三皇子促成此事。可下官愚钝,让顾氏父子合兵一处,万一他们……”
“万一他们联手做大,尾大不掉?”
楚潇轻笑一声,“你以为本王是楚泽那个毛头小子,送兵去给顾家,让他们去立功?”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舆图前。
手指从京城划过,一路向北,最后重重地点在了镇北军大营所在的位置。
楚潇的眼神阴冷:“本王要他们父子连同十万镇北军,都死在北境!”
心腹浑身一颤。
楚潇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这自古啊,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通往北境的几条主要粮道,都有我们的人。只要时机一到……”
他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本王要让他们弹尽粮绝,要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被北辰人活活耗死!”
“不是说镇北军都是硬骨头么?本王倒是要看看,到底是镇北军的骨头硬,还是雪泥削骨!”
“届时,大夏北境一旦失守,镇北军与青州军全军覆没,罪责在谁?”
楚潇的目光落在心腹脸上。
心腹连忙道:“罪在支持镇北军和青州军的人调度无方,罪在顾氏父子冒进轻敌!”
“哈哈哈!”楚潇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声,“说得好!”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一杯温茶。
“立即传令让沿途各州府,以清查匪患为名,封锁所有通往北境的小路。再命我们的人盯紧运粮官队。”
“一旦顾瑾言在前方开战,立刻动手,本王要他后院起火,前路断绝!”
“再派人联系北辰那边,若是能助本王成事,日后少不了好处!”
......
......
鹰愁涧内风声凄厉。
这是名副其实的鬼门关,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曲折,仅能容数骑并行。
三千虎狼军已尽数潜入,动作轻缓,脚步无声。
“世子,前方三百步,崖壁凹陷处,一人。”
一名斥候悄然返回,声音压得极低。
沈诗琪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一名士兵立刻单膝跪地,架起一具造型奇特的臂张弩。
弩身比寻常手弩要大,通体由新钢锻造,散发着幽幽的乌光。
他并未瞄准,而是看向另一名举着黄铜圆筒的同伴。
那人低声报出一连串数字,调整着方位。
“嗡。”
一支三棱破甲箭消失在夜色里。
远处,三百步外,一声闷响轻微传来,随即再无声息。
狼牙跟在沈诗琪身后,喉头微动。
这已经是一路上清除掉的第七个暗哨了。
每一个都相隔甚远,藏匿于匪夷所思的角落。
但在千里镜的窥探下无所遁形。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警报。
队伍继续前行。
越往涧内深入,道路越发险峻。
空气中渐渐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诗琪猛地勒住马缰,举起了右手。
整支队伍瞬间停下,所有人屏住呼吸,手中的兵器握得更紧。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陡然在前方转角处炸响。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从两侧崖壁的阴影中扑出,刀光森然,直扑虎狼军而来。
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早已埋伏在此。
虎狼军的士兵反应极快,瞬间举盾格挡,抽刀反击。
“叮叮当当!”
兵器碰撞的声音密集响起。
狼牙一刀劈开一名偷袭者的长刀,却被对方身上坚固的甲胄震得手臂发麻。
他定睛一看,嚯。
这些北辰士兵,身上穿着手里拿的的正是青州卖出的磐石甲。
得亏交货的时候给的是偷工减料版,不然这一次可有得受了。
战斗瞬间爆发,却诡异地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嘶吼,没有人呐喊。
只有刀锋入肉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以及濒死前的粗重喘息。
鲜血很快浸湿了脚下的沙土,变得泥泞湿滑。
虎狼军付出了伤亡,但北辰的精锐巡逻队同样在不断倒下。
一战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世子,我们伤了近百人。”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虎狼军,即便卯足了劲往偷工减料版磐石甲的薄弱点攻击,北辰士兵依旧强悍。
沈诗琪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打扫战场,继续前进。”
不多时,手下递上来一份用油纸包裹的羊皮卷。
从小将领身上搜出来的。
展开一看,乃是北辰文字所写就的军令。
巧了不是,她能看懂。
沈诗琪的目光扫过,当她看到其中一行字时,动作停住。
“……云中城内汉奴数量众多,性情桀骜,若有异动,可依计行事,尽数坑杀……”
她抬起头,望向云中城的方向。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
她将那份军令小心地收入怀中,嘴角缓缓勾起。
虎狼军穿过鹰愁涧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队伍并未休整,而是借着晨雾的掩护,直扑百里之外的云中城。
云中城,北辰左翼大军的咽喉与粮仓。
城墙高耸,戍卫森严。
若是直接以三千疲兵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狼牙来到沈诗琪身边,压低了声音:“世子,城防坚固,咱们得另想法子了……”
“有办法。”
沈诗琪取出那份缴获的北辰军令,在狼牙面前展开。
“北辰人视城中数万汉人匠奴为猪狗,甚至备下了随时可以坑杀他们的预案。”
她指着那份军令,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
“既如此,我们就帮城里的同胞们一把。”
“狼牙,你亲自带十个最机灵的弟兄。想办法混进城,找到那些汉人工匠的头领。”
“告诉他们,我顾瑾言奉镇北军之命而来,要带他们重返家园。”
“把这份军令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约定今夜子时,城中火起为号,让他们从内部策应,打开城门。”
狼牙心头一震,他立刻明白了沈诗琪的意图。
这是要兵行险招,策反全城!
“世子放心,属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办妥!”
……
夜幕降临。
云中城内,一处阴暗潮湿的工坊角落里,聚集了十几个面带风霜的汉子。
他们是城中汉人工匠的头领,为首的是一个名叫张铁山的老铁匠。
一个时辰前,一个自称镇北军的年轻人找到了他们,带来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遍体生寒的消息。
此刻,那份羊皮军令,正在他们手中传阅。
虽然大多人看不懂,但那枚鲜红的北辰主将大印却是明白的。
在年轻人逐字逐句的翻译下,军令的内容让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
“……尽数坑杀……”
张铁山捏着那份军令,气得满脸通红。
他在云中城为北辰人打了十年的铁,忍气吞声只求活命。
可到头来,人家只把他们当成随时可以宰杀的牲口!
“反了!”
一个年轻的工匠猛地站起身,双眼赤红。
“横竖是个死,跟他们拼了!”
“怎么拼?拿我们手里的锤子去跟人家的弯刀拼吗?”另一个年长的工匠颓然道,“那是送死。”
工坊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张铁山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青州军斥候。
“你们当真会救我们?”
斥候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沉稳:“我家世子言出必行。他说带你们回家,就定会带你们回家。”
“城外三千虎狼军已枕戈待旦,只等城门一开。”
张铁山沉默了许久,终于将那份军令重重地拍在桌上。
“好!”
“十年了,这口恶气老子受够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嘶哑却有力。
“兄弟们,今晚就跟这帮北辰蛮子拼了!与其窝囊地被活埋,不如站着死,为外面的大军开出一条生路!”
“开出一条回家的路!”
……
子时,夜色最浓。
云中城内突然多处火起,喊杀声从天而降。
被压迫到极致的汉人工匠与奴隶们,手持铁锤、钢钎、甚至是烧红的铁棍,从各个角落里冲了出来,疯狂地攻击着遇到的每一个北辰士兵。
城头的守军一片混乱,根本没想到这些平日里温顺的羊突然间开始发狂。
就在北辰守将调集兵力,试图镇压内乱之时。
一声巨响。
厚重的北门,在数十名工匠用巨木撞击下,缓缓洞开。
城外,早已蓄势待发的沈诗琪眼中寒芒一闪。
“杀!”
一声令下。
三千虎狼军如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冲向那洞开的城门。
一个时辰后,战斗结束。
沈诗琪骑马立于城中最大的粮仓之前。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粮草,她没有任何犹豫。
“烧了。”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这场大火,不仅焚毁了北辰左翼大军的所有补给,也彻底断绝了他们的后路。
沈诗琪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缓缓回头,对身后的狼牙下令。
“传信镇北军大营,云中城已破。”
镇北军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凝固。
顾声远在帐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帅帐,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
“报——!大捷!”
“世子成功了!”
斥候高高举起手中的信筒:“青州军于昨夜子时,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云中城!城中粮草堆积如山,已尽数焚毁!北辰左翼大军后路已断!”
整个帅帐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赢了?真的赢了?!”
“三千人坚城?!我的天爷!”
周通一把抢过那名斥候,双眼瞪得像铜铃:“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火光冲天,数里外可见!北辰左翼军已经乱了,不少人马开始自行后撤了!”
“好!好!好!”
周通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娘的!老子服了!这世子……不,这小侯爷,真他娘的是个怪物!”
众将领无不面露喜色,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此一战,不仅解了镇北军的燃眉之急,更是一举扭转了整个战局的颓势。
便是顾声远那阴沉如锅底的脸色,如今也罕见的晴朗起来。
这小子,嘿!
是他的种!
众人高兴没一会儿,另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也入内,却是面带惊恐。
“侯爷!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