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傅郎君回来了……”
突兀的敲门声在寂静中响起,菱窗外雨疏风骤,一地落叶,清风吹动屋中九枝灯架上的烛火摇曳。
听到屋门外的声音,坐在窗台前的莫应怜寻声侧目,眼眸微敛间,略感到意外的轻挑一侧眉。
“进。”
话音刚落,屋门便被重重推开,一阵凉风灌进,傅重峦一身湿漉的大步走了进来,顺道重重的踢上门。
他的面上露出冰冷的怒意,在对上莫应怜目光的那一瞬,冷笑了声。
夜雨渗人的凉,此时傅重峦整个人都透着狼狈,不断滴落雨水的发丝粘在苍白的面上。
他将手中落满雨水的鬼面具扔在莫应怜面前,开口时声音浸着冷。
“莫楼主,我回来了……”
莫应怜上下打量了眼此时的傅重峦,眼底露出几分带笑的欣赏,似乎对于他能平安回来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怎的这么狼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莫应怜故作无辜的耸了下肩,不明所以的浅笑问道。
傅重峦看着他还在装,有些烦躁的皱了下眉,眼眸微敛,在保持冷静之余,还是忍不住心中低骂了一句。
这家伙还真是人老脸皮厚,这么不要脸!比他还能演……
“楼主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安排他出城,假意迷惑信任他,不就是为了将他引出局试探他吗?
见傅重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莫应怜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同傅重峦沉默的对视了片刻,才轻笑了声站起身迈步朝他走来。
只是还未等他靠近,傅重峦却忽的重重的抬手给了他一拳。
莫应怜的一边侧脸被打偏过去,唇角磕破渗出血色,手上的动作一顿,气息起伏间,压下了身体里躁动的杀意,缓缓抬头看向傅重峦。
后者神情“十分激动的”上前一把拽住莫应怜的领子,双眸眼白处泛起愤怒的血丝,眼尾沁泪,像是被背叛抛弃一般的戾声逼问。
“姓莫的,你是不是明明知道今夜就是他们故意设局,却还偏要我同青将出城送死?”
“楼主若想杀我,直说便是,何必使这些下作手段?”傅重峦皱紧眉头对上莫应怜幽沉的目光,一副失望不已的模样。
后者只是垂眸扫了眼傅重峦扯住他领子的手,慢慢露出一抹戏谑有趣的笑,只是漆黑的眼底满是猜忌怀疑。
他轻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为何要杀你?”
“于楼主你而言,我也不过是颗有用的棋子,利益至上,若有人向楼主买我的命,我想楼主不会拒绝……”
“妄我以为楼主这么多年对五殿下忠心耿耿,将信任托付,不料楼主还是对我怀疑……”
说完之后,傅重峦红着眼,失望的松开了莫应怜,后退两步自嘲的笑了笑。
全然没了往日那副冷静疏离的模样,连莫应怜这会也有些看不懂他,露出狐疑之色。
如此刚好合傅重峦的意,要想在这时取得此人的信任,还真的另辟蹊径才行……
莫应怜要杀他,他便给一个他不能杀的理由。
“我……”莫应怜心底的怀疑试探被傅重峦弄的这一出戏搅乱,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傅重峦见他沉默,顺着继续演下去,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又虚弱的咳了两声。
思绪被彻底打断,莫应怜皱了皱眉,望着傅重峦无语。
“你……”
一见莫应怜些想开口,傅重峦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捂着心口,弯身重重的咳了起来。
冷汗混着额发丝间滴落雨珠,还有傅重峦被淋的苍白烧红的面色,怎么看都不好意思问罪于他,且无端心生愧疚。
“咳咳咳!咳咳咳……”
“……”
一声声的咳嗽回荡的耳边,莫应怜的额角跳了跳,强行忍耐的青筋泛起。
他被傅重峦这一出弄的有些凌乱莫名,难得露出几分同他那张脸一般年纪的不解迷茫。
见傅重峦还在半死不活的咳着,莫应怜垂眸没什么表情的盯了他片刻后,有些头疼的收回了心里试探的心思。
“行了……别咳了……”
一听到他这话,傅重峦声音骤停,没说话,微微睁开一只眼瞥向他。
后者负手而立,对上他的目光后,不动声色的看向别处。
“此事是我疏忽,没有查清他们的动静便让你出城……”
“不过此番你能同青将平安逃回,是用了什么法子?”
傅重峦将莫应怜的反应收尽眼底,心中多了一丝猜测。
这人用计做事像个疯子一般随心所欲,但今夜一看,到像是没怎么同人相处,涉世未深的模样,平日里的一言一行也总给傅重峦一种在模仿五皇子的感觉……
傅重峦对这位已故多年的前主子记忆深刻,当年的事迷雾重重,对于莫应怜的身份和存在五皇子连他都瞒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脑海中适时响起肖从章在巷子同他说的话。
连肖从章的人在知晓此人后都没有办法查清楚莫应怜的底细,他就好似凭空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他到底来自哪里……
想到这,傅重峦眼眸微垂,视线落在莫应怜手上那枚衔尾蛇玉戒上,心中的猜测渐渐复杂……
他又半天没说话,莫应怜明显多了一丝警惕,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无声的观察了他半晌后,发现他只是在走神,眼底的审视和猜忌才慢慢敛去。
“莫非是肖紊发现了你的身份,不忍杀你放你离开?”
傅重峦动作微顿,他面无表情的同莫应怜对视一眼,故意露出几分听不懂的神色。
余光扫了眼脚边的面具,傅重峦微微拧着眉心,冷声道。
“今夜是魏岭同滁州刺史密谋布局,在出城路上布了陷阱,青将拼死护我,我们才仓皇逃回来……”
“我今夜并没有见过肖紊。”
并不,他见了,也亲了,那又如何,他又没看到。
莫应怜盯着他若有所思看了一会,也不知道信没信,只点了点头,扯了下唇角。
“我还以为,肖紊应该想见你,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楼主疑心我与肖从章密谋?他杀我还来不及,为何会想见我。”四目相对中,傅重峦的浅色的瞳仁澄澈湿润,不带一丝心虚,冷静问道。
“是吗……”莫应怜听完笑了。
“那方才你们回来可有泄露行踪?”
“没有。”
“……”
听出他话语中暗含的不信任,傅重峦懒的惯着他,袖子一甩,放弃摆烂的利落转身,准备离开。
“莫楼主若是不信任我,我离开便是。”
反正他说什么都怀疑他,那何必多费口舌。
刚走到门前,傅重峦的手刚碰上门扉,身后便传来了莫应怜幽幽的声音。
“你我既做了交易,我自然是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的……”
目的达到,傅重峦开门的动作一顿,背对着莫应怜,无声的从容淡定一笑。
随后他冷漠的回头看向莫应怜,等他的下文。
莫应怜瞥了他一眼,忽的弯身拿起地上的面具,指尖拂过上面的雨水,望着面目狰狞的面具,眼底露出一丝暗色,低声说道。
“今夜的事虽失败,但错不怪你,留后再议吧,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听到此话,知晓莫应怜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戒心,傅重峦朝他作揖行礼,也没多费口舌,发出一声无所谓的气音,转身推门离开。
莫应怜的视线自面具上抬起,望着傅重峦离开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勾唇笑了笑……
真有意思……
他的指尖不由自主的在湿漉漉的面具上轻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画面,眼底不可控的出现一丝疯戾,漆黑的瞳仁在烛光的照射下竟在慢慢变白。
披散在脑后的墨发也渐渐从发尾开始褪色。
莫应怜注意到了自身的变化,早已习以为常一般,只定定的望着面具,眼底的笑意散去,露出几分带着恨意的狰狞。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面带厌恶的将面具扔下,转身离开时,踩了上去。
直到四下无人,那副面具静静的躺在地上,在烛火的照射下,发出诡异的蓝光,上面凹凸起伏的纹路,投射出的暗影,宛若一个字。
若自是有人在,便会看到,那个字是——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