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孟府。
夜色浸透雕花窗棂,红烛在铜雀烛台上摇曳生姿。
孟皓清坐在榻上,上身赤裸,露出肩头狰狞的伤口。
陈锦初坐在他的身后,指尖捏着浸过药汁的素色裹布,在他肌理分明的臂膀间缓缓缠绕。
药香混着少女身上的茉莉香,在暖融融的房间里晕染开来。
\"你说你跟个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啊?\"陈锦初垂眸专注地包扎,乌发垂落肩头,在烛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嗔怪,\"箐箐才十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孟皓清喉间溢出一声苦笑:\"哎!说来也怪我!自把她从奇州接回来,就总以公务繁忙为由放任不管。偌大的探清府,她整日对着冷冰冰的廊柱发呆......\"。
他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泛白,\"若不是我疏忽,又怎会让她落入奸人圈套?\"
陈锦初打好最后一个结,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发烫的肌肤,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现在知道后悔啦?今日那巴掌打得响亮,日后看你怎么哄这个妹妹!\"
她望着孟皓清眉间的疲惫,眼底泛起心疼:\"箐箐性子倔,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
\"明日我便去提人。\"孟皓清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那丫头太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若不是那巴掌打得及时,探清府上下怕是都要被牵连。\"
他说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肩头伤口渗出血迹。
陈锦初慌忙按住他的肩膀,下巴轻轻搁在他完好的右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新换的药布:\"夫君......\"
她声音发颤,\"夏姑娘和南笙每日都在研究医典,可你的情况......\"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真的好怕,怕你下次昏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孟皓清低头望着怀中娇弱的身影,心底泛起温柔。
他伸手抚上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突然翻身将人压在软枕上。
陈锦初惊呼一声,双手抵在他胸前:\"做什么!伤口又要裂开了!\"
\"你说呢?\"孟皓清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陈锦初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欲拒还迎地挣扎着:\"哎呀,别闹!当心......\"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烛火应声而灭。
雕花床幔如流云般合拢,将旖旎春光尽数掩住,唯有断断续续的娇嗔与轻笑,在静谧的夜色里悄然流淌。
梁州。
蛛网垂落的木屋深处,腐木与霉味在潮湿的空气里纠缠。
黎昭还被悬在横梁之下,铁链深深勒进腕骨,粗糙的铁链将她四肢呈大字型绷直。
蒙眼的黑布隔绝了所有光线,唯有屋檐漏下的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丝蜿蜒滑落,在木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啧啧啧。”
这声充满玩味的叹息在寂静中突兀响起。
黎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被勒得发红的指尖微微颤动,却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潮湿的空气裹着檀香气息逼近,她听见衣袂扫过台阶的窸窣声。
“哎!”拂尘扫过木梁的脆响惊起檐下栖雀,归尘道长仰首望着被倒吊的身影,白须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
“堂堂半神黎昭,名震四方的神婆,竟落得这般田地?”
他的声音拖长,尾音带着三分调侃:“被人吊在自家屋檐下整整三日,连碗热粥都喝不上,可笑,可笑啊!”
黎昭脖颈后仰,喉间溢出一声嗤笑,沾着泥污的发丝垂落如瀑:“老不死的,少在那儿幸灾乐祸!”
她故意咬重“老不死”三个字:“还不快滚上来,把姑奶奶放下来!”
归尘道长用拂尘轻点下颌,白眉挑起:“真是没半点规矩。”
他慢悠悠转着道袍上的玉珏:“咱俩到底谁该叫‘老不死’?你这看似豆蔻的皮囊下,怕早过了百来岁吧?论辈分,该喊你一声‘老姐姐’才是。”
黎昭胸腔剧烈起伏,铁链碰撞出刺耳声响:“要么现在救人,要么立刻滚出我的地盘!”
她的声音混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即便被困至此,仍不减半分锋芒。
楼梯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归尘道长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拾级而上,拂尘上的铜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来了来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归尘道长驻足在距离黎昭三尺开外,他忽然敛去眼底戏谑的笑意,素白的拂尘轻扬如羽,在凝滞的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刹那间,禁锢黎昭四肢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哗啦”声响。
她如同一尾灵动的游鱼,身姿轻盈地旋身落地,指尖轻勾,蒙眼的黑布如蝶翼般飘落。
黎昭舒展着被铁链勒出红痕的手腕,纤长的美腿轻轻跺了跺潮湿的地面,驱散麻木之感,随后抬眼望向归尘道长,那双美目流转着锐利的光芒:“说吧,你这老东西突然现身,所为何事?”
归尘道长抚着雪白的长须,悠然一笑:“若不是贫道来,你打算在这儿当几天‘活吊鬼’?”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却掩不住关切之意。
黎昭缓步走向一旁的软榻,绣着暗纹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慵懒地坐下,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为了孟益合那小子来的吧?”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半神,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归尘道长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黎昭靠在软垫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扶手,语气清冷:“想请我出这幻隐山?做梦!神婆不离山,这是千百年传下的规矩,谁也破不得。”
归尘道长缓步上前,拂尘轻扫过黎昭身侧的几案,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少在这儿口是心非了。若不是心系那小子,你又何苦在他身上留下一线生机?说到底,你不就是在等我来请你出山吗?”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黎昭内心深处的隐秘。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交织出复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