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被太阳晒得烫热的赤色沙丘,库西部的老萨满仰脖狂饮了半囊清水。
他箕踞石块阴影之下,解开衣袍露出皮松肉垮的上半身。
库西部水窖联通锈潮之湖,从小喝着锈水长大的库西部人都肤色发红,精神不大正常。
将皮肤当画纸,用骆驼刺扎些纹样,穿刺叮叮当当的零碎玩意。
之前的库西部老萨满,仅是身上的环儿圈儿小钉子就够两斤重。
后来帝熵在库西部闹了一下,他方才舍得去了些环,当然只一些。
目下他后背血肉模糊,贴着脊柱骨皮肉的一小排铜环都被外力扯掉,占据脊背的是一道血肉模糊的爪痕。
他受了伤后骑着沙蜥逃回,汗水砂砾高热将伤口渍得发乌恶臭。
韩烈不惧恶臭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只水囊,挤清水为他冲刷伤口糊着的沙粒和渗出的组织液。
一边冲洗一边端详,想看这伤口究竟是什么兽爪造成。
他看得认真,旁边的阿曼神情凝重。
他张开满是烧伤疤痕的手,在老萨满后背爪痕伤处比划了一下:“伤人的东西体型很大。”
那道抓伤从老萨满左肩头起右后腰止,对比就知,伤人的东西体型绝对大于沙蜥。
听了阿曼的话,库西部老萨满像是回忆起什么,不自觉抖了下肩,后怕地以沙民语说了一串话。
等他惊魂未定说罢,阿曼这才转头对韩烈翻译解释道:“乌西萨满带了两个族人前去鬼方部探路。”
在中郎将陈昭的命令下,库西部不得不尽快迁移。
各部萨满聚集商讨后,最终想到了一个好地方——鬼方部遗迹。
传言鬼方部占据了一大片丰美的绿洲水源。
沙民之乱,鬼方部被大夏军队血洗灭族。
被杀怕的沙民们连鬼方部的故事都不敢记载在羊皮卷上,哪里还敢往那片遗迹去。
因而百多年,那片遗迹早就成了禁地似的区域。
这次有秦璎背书,沙民们才大着胆子将视线投向了鬼方部遗迹。
库西部老萨满乌西,自告奋勇带着两个勇士前去探路。
满脸烧伤疤痕的阿曼,神情有些忧虑。
据乌西萨满口述,他们三人行至鬼方部遗迹外围,远远看见鬼方部神山心神激荡。
不意,还没靠近便遭到了沙丘中某些东西的伏击。
在另两人拼死保护下,乌西萨满只身逃回来传信。
听到这里时,一旁的韩烈和在箱子外的秦璎同时捕捉到了关键词。
“兽群?”
相比秦璎更熟悉箱中世界规律的韩烈道出关键。
阿曼默然点了下头:“袭击乌西萨满他们的东西可在沙中自由穿行,数量不少。”
如此情形,只有一个解释——鬼方不仅外围已有兽群居住。
再深入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但危险是一定的了。
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般危险的地方究竟还算不算适合的居住地。
韩烈沉吟片刻,决断道:“我去看看。”
他是经验丰富的异兽猎人,但只凭乌西萨满后背一道伤处妄自猜测伤人的是什么异兽。
还得亲自前去探查一番再说。
闻言,阿曼长松口气。
有韩烈出马自然更有把握,他也道:“我与你一同前往。”
韩烈正要说话,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也去。”
阿曼听声音耳熟,扭头一看。
只见一个卷在布中的人形,诈尸似的坐起。
阿曼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韩烈已大步走过去扶。
炎热天气长途跋涉,加之不好的消息,阿曼脑子有点糊涂,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和后背有伤的乌西萨满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着后边说话那声音很耳熟。
正疑惑时,就见说话的人掀开了身上裹着的布,扶着韩烈的手臂站起。
微卷栗色长发垂下,前不久才给她举办过葬礼的神使大人活生生站在眼前。
阿曼和乌西萨满一前一后倒吸气,随即又高兴起来。
阿曼他喜道:“神使,您果然还活着!”
他就知道,神的使者怎么会轻易折在小小库西部。
秦璎在箱子外听故事总觉不得劲,索性降临箱中装脏人偶。
她没去解释自己怎么存活,又是怎么和韩烈同行这件事。
起身整理身上绯色裙子,拂去衣褶上的砂砾答道:“对,还活着。”
她不解释,阿曼二人纵心中好奇也不敢问。
方才散散慢慢的乌西萨满,强忍后背伤处起身行礼。
秦璎看见干巴老头前胸钉着的两个小环就觉得眼睛痛,心说这老小子死不悔改,一摆手道:“免了。”
说话间,她被乌西萨满身上血和汗发酵的味道,熏得后退了小半步。
韩烈留意到,忙侧身往她面前站。
虽然挡不住什么臭,但心终究是好的。
秦璎道:“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箱子内外都是危机,这种危险正是锻炼长经验的时候。
装脏木偶不会死,危急时刻把自己献祭出箱子即可,正好可以一块去看看鬼方遗迹。
她这名义上的神使死而复生,给迁徙的沙民队伍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神使重新降临的消息传遍队伍,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沙丘。
削了块血肉献祭给秦璎,正养伤的忽兰也立刻前来拜见。
满身疤痕的女萨满忽兰手臂粗糙包扎,远远一看秦璎便是一愣。
和阿曼等人不同,忽兰心思细腻,她第一眼察觉重新出现的神使容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面部轮廓更加深邃,眼睛颜色……
抚摸着跑来撒娇的兽犼,秦璎侧头冲忽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有些失血过多的忽兰,望着神使的金瞳,心神一怔后不敢言语,垂下头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