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咳嗽起来,剧烈地弯下腰,好半天才缓过气,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沫。
“我们...我们中了山里的毒...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另外三个探子也是面如死灰,其中一个虚弱地点了点头,另一个则已经靠在同伴身上,眼神开始涣散。
王翦瞳孔骤然一缩。
毒?他看着赵五发黑的伤口,看着他们灰败的脸色,心头一沉。
他挥了挥手,示意军医退下。
帐篷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探子们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
王翦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线条如同刀刻般冷硬。
“进帐说。”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亲兵们小心翼翼地将四人搀扶进大帐。
帐内,灯火摇曳。
四人被安置在铺着兽皮的矮榻上,年轻士兵已经彻底昏迷过去。
赵五强撑着坐直身体,另外两人也靠在一起,努力维持着清醒。
“将军...”赵五喘了口气,目光扫过王翦和蒙武。
“本将军定会禀报陛下你们的功绩,朝廷绝不会亏待你们的家眷。”王翦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
赵五和另外两个清醒的探子闻言,灰败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弱的、释然的笑容。
仿佛支撑他们一路逃亡、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就是这个念想。
从戎征战,马革裹尸,所求为何?不过是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如今,目的达到了,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谢...谢将军...”赵五的声音更虚弱了,但他眼神却亮了一些,似乎回光返照。
“将军...我们探到了...”他开始急促地讲述,声音时断时续,旁边的两个同伴不时补充几句,或者在他咳嗽不止时接上话。
“山里面...不对劲...我们一百多人进去...遇到‘山鬼’...折损大半...”
“后来...摸到一个山坳...看到...看到...”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身体抖了一下,“好多土着...像...像木头人一样...在干活...”
“建...建宫殿!将军!他们在那种鬼地方建宫殿!”另一个探子激动地补充,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有人看着他们...拿着鞭子...是...是中原人!”赵五接过话头,语气肯定,“我们看得清楚,绝对是中原人的打扮!”
“那些土着...很奇怪...身上没伤...但就是...就是麻木不仁...叫他们干嘛就干嘛...好像...好像被人抽了魂...”
“像是...蛊术?”蒙武在一旁忍不住插了一句,脸色凝重。
赵五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寻常手段...”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混杂着恐惧、困惑,甚至还有一丝...荒诞?
“我们在高处...看到...看到一个亭子...里面坐着几个中原人...为首的那个...气派不一样...像是头领...”“然后...然后...”
赵五的声音变得更加怪异,“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蛮女...长得...又高又壮...跟座山一样...”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些中原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就剩下那个头领...”
“那蛮女...走到头领面前...掏出一个碗...黑乎乎的汤水...硬给那头领灌下去了...那头领的脸啊...啧啧...”旁边的探子忍不住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什么难以形容的场景。
“灌完了...那蛮女...她...她就把衣服给掀了!”赵五的声音带着一种临死前也无法理解的震惊,“对着那头领喊...喊什么...‘来啊!还等什么!’...”帐篷里一片死寂。
王翦和蒙武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敌人可能很凶残,可能很狡猾,但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建宫殿?中原人主导?诡异的控制手段?还有一个能吓跑手下、强灌首领“补药”、然后...然后当众宽衣解带的蛮女?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仗...到底要怎么打?
“那头领...后来呢?”蒙武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赵五摇了摇头,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不知道...我们看到那情形...就赶紧撤了...后来被发现...就...”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再也说不出话。
另一个探子接道:“将军...那地方...太邪门了...那个中原人...还有那个蛮女...肯定有问题...您...您千万要小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歪,也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名清醒的探子,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沾着血污和泥水的帛布,递向王翦:“将军...地图...还有记的...都在这...”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慢慢闭上。
帐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个昏迷探子微弱的呼吸声。
王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缓缓拿起那块帛布,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记录着那些匪夷所思的情报。
宫殿,中原人,傀儡土着,蛮女,补药...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对这场南征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征伐了。
这背后,隐藏着更深、更诡异的东西。
他看向帐外那片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十万大山,仿佛能看到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诡异宫殿,看到那个面容扭曲的中原首领,还有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蛮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蒙武。”
“末将在。”
“传令下去,厚葬这四位勇士,抚恤加倍。”
“诺!”
“另外...”王翦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点在了那片标记着南越腹地的区域。
“看来,我们得换个打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