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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肉羹便罢,连羊奶和蛋都没有了。

这么小的孩子,他该吃点儿什么才能活下去啊。

五月底晋阳的夜可真是凉,凉得怀里的孩子止不住地打颤。

谢密虚的厉害。

恹恹的什么精神也没有了。

前夜高热,昨日又吐,这一日又没了羊奶,也不知道还能熬几日。

也许熬过今夜,还能熬过明日,再熬过了后日,也许福大命大,还能人熬到大后日。

可她心里有数,不吃不喝是熬不了那么久的。一个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的婴孩,也许他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这数日的博弈她全都看清楚了,他们不会进殿明抢,既送不走,也骗不走,便打算就这么把这个孩子饿死,病死,也就算料理了这根难解决的刺。

他们在逼她,在逼这个孩子死。

那不成啊,做妺喜也好,妇人之仁也罢,这个孩子既已经在她手里了,她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病死。

空荡荡的大殿不过只燃了一根烛,便就借着这烛光,把鱼肉压碎,挑出刺骨,把牛肉碾烂,碾得碎碎的,就着水喂给那可怜的孩子。

可惜,吃下没多久,又哇地一声全吐出来。

吐得满脸是泪,直到吐出的全是水,连点儿鱼肉渣都没有了,吐得人都软趴趴的,像没了筋骨,像件单薄得撑不起来的小棉袍。

阿磐心碎神伤,抱着那可怜的小棉袍掉眼泪。

这个孩子从小体弱,赵媪曾不止一次地抱怨,说二公子最能折腾人,又哭又闹又能吐。

可若从小养得好,谁又愿意做个体弱能折腾人的孩子呢?

是夜大雨。

谢密又发起了高热。

小小的身子烫得骇人,气息低低的,弱得不成模样。

这连日反反复复,却连一口医病的汤药都没有,怎么会好呢。可过去几日没有,今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为那可怜的孩子擦着手心,脚心,一串串地掉着眼泪,“阿密啊,你快好起来吧!你好起来,母亲总会带你走的.........阿密啊,快好起来吧...........”

可谢密在高热中昏迷着,没有一点儿回应。

她想,阿磐啊,你到底该怎么办啊,你可还有什么主意,来救一救这个气息奄奄的孩子啊。

可她也头昏目眩,数日不得安枕,神昏意乱,脑中空空,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呐。

这夜的雨下得与前夜一样大,豆大的雨点似无数的箭镞,一推开窗子,全都铺天盖地地卷着风砸了过来。

这风,这雨,砸得人神思清明。

她在绝路中想,阿磐,人间有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事你没有一样做得了主。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唯有这一样,唯有你自己的身子,你该做得了主。

那便为自己做一回主吧。

要么死,要么出去,出去为自己做主,出去要堂堂正正地活着。

拂起袍袖。

拆开帛带。

露出左臂那道长长的伤口来。

这伤口是宗庙的鹿角烛台所致,当日烛台的铜锈曾深深地划进她的小臂深处,她早知道。

铜锈能致金疮痉,她也知道啊。

在山门什么医理没有学过几分,怎会不知道呢,因而一回宫便屏退众人,立刻与赵媪清洗了伤口。

也许清理得没有那么干净,这数日夜里曾低低地发过几回热,但到底快要好了,几乎已经过了痈肿疮毒的时候,不必再害上要命的金疮痉了。

因此南平送药那日,说些什么“打入冷宫”“没了母亲”的鬼话,她心中有数,因而由她嘲笑讥讽,不必动声色。

也许再过上几日,就能皮肉愈合,就要大好了。

可此刻。

终究要为自己做一次主,终究要以身为子,跳进这棋盘中破了这个死局。

因而没什么要犹疑的,因而就拂起袍袖,拆开帛带,把那道长长的伤口完完整整地暴露于这泼天的大雨中了。

这数日来,她总在夜里推窗接水,谢韶见惯了,从来是不屑来管的。

总之接点儿雨水能干什么呢,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雨下得真大啊,冰凉凉地打在伤处,打得可真疼啊。

这伤处的皮肉还不曾长到一处呢,又被这豆大的雨砸得皮开肉绽。

孩子在殿里虚弱地哭,虚弱得呻吟着,微微弱弱的,在这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几乎要听不清楚。

阿磐就那么听着这微弱的哭声迎着凄风苦雨立着,闭上眼睛,也就分不清那流了满脸的到底是雨,还是眼泪了。

她想,人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

人活着,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不忍,总有这么多的难处,这么多的苦,这么多的无解啊。

可也该高兴啊。

能在这死局中为自己和一个绝路中的孩子做一回主,是该高兴啊。

雨势仍旧很大,伤处疼得人忍不住地打颤发抖。

掩了窗子,她在疼痛中拨开珠帘,朝着殿门走去。

谢韶高大的身影在摇摆的风灯下立着,愈发像地狱来的恶鬼罗刹。

一推开门,就见那恶鬼冷着脸,“干什么?有我在,谁也别想出去!”

这急风大雨,并着伤处的疼,人在殿中也依旧似在雪窖冰天中。

可她心里高兴啊,高兴就没有什么可与恶鬼恼的。

在那恶鬼的冷眼凝视下,阿磐徐徐拂起宽袍大袖,也徐徐地抬起了左臂来。

那臂上如今是一道长长的,湿漉漉的,血肉模糊的口子,好似咧着嘴巴,嘲讽眼前这要吃人的恶鬼。

她笑着,她的话声也似从幽冥地府中传来,“叫医官来。”

不管是不是妺喜,不管情不情愿,谢韶这回都没了不叫医官的理由。

他的主君不许二公子见医官,却从来没有说不许夫人出殿。

也许是怕他的主君责罚,他连殿门都来不及锁,撑着雨伞抬步就奔向了茫茫夜雨中。

她就在等人的空当里,把那血肉模糊的左臂紧紧包裹了起来。

无事,没有铜锈,就没有什么事。

包上个几天,等伤口愈合了,也就大好了。

子期先生很快就来了,人来的时候,阿磐听见谢韶在外头叮嘱了一句,“一盏茶的工夫。”

才一盏茶,能干什么呢。

子期一来就要给她把脉,查看伤势。

她庆幸谢韶的薄待,这夜的事没有立即禀告晋君,使她有机会把看医官的机会让给这个可怜的孩子。

阿磐笑着摇头,“子期先生,给这个孩子看看吧。”

子期一怔,“微臣奉命来为夫人..........”

阿磐强行打起精神来,“我没事,给我金疮药,先生给他看。”

子期迟疑着,微微别过脸去往外看,大约是要看殿外的谢韶,“这.........”

你瞧,所有人都领了君命。

不许谢密见医官,不许为他医治。

一盏茶的工夫救不了人,廊下那恶鬼就必定要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