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你,我现在就跳到河里把自己淹死!”
冯冬他爸颤抖着说出这么一句,在冯冬看来他爸应该是认真的,但他才不跳。
他爸不是冯冬,也不会成为冯冬,他们在世界上所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东西永远不会一样,他们永远无法理解对方的思想。
吃草的和吃肉的生来零件就不一样。
眼看自己老爸不打人了,冯冬心里那点儿无所谓又浮现了出来。
冯冬他爸看见以后心底的疑惑竟然超过了愤怒和悲哀。
他盯着冯冬的眼睛:“你抢了别人的金子,还害死了人,你一点儿都不害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那个年代的山卡卡里谁管你法律怎么写,凭的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冯冬当然听过这个道理,但道理是什么?对他来说不就是别人说的话吗?他为啥要听啊?
就算是法律,那不就是一行字吗?他为啥要管啊?
除非有人拿着刀枪跑到他跟前儿来要杀他,不然能对他有什么影响呢?
要是真有人来杀他砍他,他可以跑啊,他有手有脚的。
“这个事儿就你和我妈知道,你和我妈不说出去,谁能知道?我为什么要还钱,为什么要偿命?”
小姨死了,别人伤心一下也就过去了,不算大事儿,就算要报仇也是他小姨找他,他又没抢别人,但是小姨死了啊,那不就没事了。
他想到了脑门上的疤,那件事儿本来谁都不知道是他干的,要不是他爸非要说出去,他根本不会被人报复。
这是因为他吗?不,这是因为他爸。
所以他本来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像小姨这个事儿,又没人知道,他干嘛要付出代价?
冯冬他爸听了他的话哆嗦了一下,一个跨步冲到他的跟前儿,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是去找警察抓你呢?”
冯冬以为他爸又要打他,缩着脖子没说话,但心里想的是他爸要是找警察那就是他爸的错,警察来抓他那是警察的错。
他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后退到了墙边儿,他妈也不哭了,夫妻俩互相对视了几秒,双方都感觉到了恐惧。
那意思大概就是:他们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这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长大怎么办?
冯冬他爸一咬牙,扯着冯冬的领子将他扔到屋子里锁了起来,然后夫妻俩去了另一间屋子里商量事儿。
两个人一商量就是大半天,冯冬他爸抽旱烟,也不知道那天抽了多少,蓝白色的烟雾从门缝钻进了冯冬所在的屋子。
他趴在门口偷听,啥也听不着,倒是听见他妈的哭声,没一会儿竟然连他爸也哭了。
冯冬不理解,觉得他俩纯属没事儿找事儿,好好的日子不过,吃饱了撑的。
一直到了半夜,冯冬都睡了,房门却突然被打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床上,而另外还有一个人按住了他的脚,那个人还在小声呜咽。
冯冬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俩人是他爸妈,他赶紧挣扎,可他爸妈都是庄稼地里出来的人,力气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他爸也是下了死手,几乎要把他肋骨按断了,用麻绳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冯冬又哭又喊,结果一块毛巾直接怼到了嗓子眼儿。
这下他是真害怕了,但他的力气哪儿比得过两个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不像小姨,个子小还没力气。
他爸把他扛在了背上,他妈则是低着头跟在后头,也不抬头看他,就是时不时地抹着眼泪。
冯冬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他爸弯腰背着他爬坡上山,没过多久就大汗淋漓,其实平时他爸能背比冯冬还重的柴火,也没这么累过。
隔着衣服和麻绳,冯冬感受到了那种潮热的汗湿。
“这是,我最后一次背你。”
冯冬他爸喘着粗气说了这么一句,像自言自语似得。
他妈听了突然哭出了声,随后赶紧捂住嘴憋回去了。
小时候冯冬身体不好,他爸经常这么背着他上山下河。
但冯冬想的不是这些,而是觉得毛骨悚然,这话什么意思?他俩要干啥?
他爸妈背着他埋头往山里走,逐渐走到了没有开过小路的深山,冯冬吓坏了,这大晚上的深山可没有人敢随便来,他俩这是疯了吗?
直到他爸妈开始把他往树上绑,他才知道他们想干啥。
冯冬他爸妈商量了大半天的决定就是把他放到山里自生自灭去吧。
报警,没那个想法,他们和冯冬正相反,特别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孩子要是天生这副黑心肠,那是他们没生好,要是后天长成这样的,那是他们没养好,自己犯的错自己认,没必要害别人造孽。
不得不说他们家的人都挺有自己的逻辑的,还很坚定。
冯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憋的通红,他上次这么哭还是刚出生的时候,嘴里的毛巾噎得他边哭边干呕。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到位。
到底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他爸妈也跟着哭,最后还是给他把毛巾拔了出来,反正深山老林的就算他喊别人也听不着,要是招来了野兽,正好就当他们全家赔罪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教不好你了,也不能再让你祸害别人。”
冯冬隔着眼泪看到他爸那张朦胧的脸,心里恨死了,这人怎么这么狠?
但他嘴上不是这么说的。
“爸妈,我知道错了,其实我早就知道错了,但是我害怕,我当时不是故意的,我其实就是想开个玩笑,就跟小时候一样,没想到……没想到……我走的时候小姨好好的,还骂我呢,我怕她打我就跑了。”
“我也没抢劫,那是小姨出事儿以后我才拿的,我不敢告诉你们,又怕有人看见了把小姨的金子拿走,我想的是要还给小姨夫他们,但是后来太害怕了,我不敢……”
他说的声泪俱下,边说边磕头。
“我害人,我偿命,我给小姨磕头,给你们磕头,就当我这个做儿子的最后一次给你们磕头了。”
他自以为说的情真意切,可是抬头一看他爸的脸色更白了,他想不明白这是咋了?他说的不够可怜?
冯冬他爸抬手又给了他个耳光:“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什么样的人能伸手去摘死人身上的金子,那还是你小姨!你小姨……你小姨当时什么样子?你他娘眼里还能看见金子!你拿着那些东西晚上不做噩梦吗?”
他爸也是铁了心,根本不吃这一套。
冯冬心里一凉,他其实根本不理解别人会怎么做,这套说辞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一套了,这都不行?他还能怎么办?
冯冬他爸伸手又要去堵他的嘴,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冯冬心一横,趁他爸靠过来的时候猛地用肩膀去顶他爸的腰腹。
他爸当年为了他打架伤了腰又不舍得治,一直有病根,刚才上来的路上他就感觉到他爸的腰不对劲了。
把他爸撞倒以后冯冬还跳到他爸的腰上蹦了几下,踩得“嘎巴嘎巴”响。
他妈看见以后吓得大叫,冲上来用拳头怼他,想把他推到一边儿去。
但冯冬使劲儿往他妈身上一撞。
他爸妈都是一步步走上山的,心力交瘁又长途跋涉,哪还有什么劲儿,但冯冬不一样,他躺着上来的,心里头还憋着一股坏。
把她撞倒以后冯冬就去踩她的腿和脚,就想着让他妈一时半会儿别追上他,一岁的小孩儿都能坐断人的肋骨,别说冯冬了。
他爸趴在地上动不了,疼出一脑门的冷汗。
冯冬背对着他爸拽下他腰间的钥匙,那上头有一把小刀,划开绳子后他也没干别的,抬腿就往山下跑。
他一路跑回家,拿走了家里的钱和那些金子,至于他爸妈怎么样,他已经管不着了。
还没有成人的冯冬背着自己的包裹逃出了从小长大的村子,再也没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