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拾级而上。
一个灰布短打的伙计快步迎上,躬身作揖时眼角余光已将二人打量了个遍:“夫人请屋里奉茶。”
他引路的姿态恭敬却不谄媚,显是经过严格调教的。
安陵容迈过门槛的刹那,一束朝阳斜斜穿过大门,正落在她的裙裾上,那看似素雅的衣料突然流转出七彩光华,宛如朝霞映雪。
伙计瞳孔猛地一缩,这分明是最顶级的浮光锦!再看她身边的丫鬟,身上也是上好的衣料。
看来这人身份不俗啊!
他强自镇定,趁着端茶的功夫悄悄对里间打了个手势,另一个伙计立即会意,快步往后院跑去。
店内陈设典雅,楠木柜台上整齐陈列着各色绣品,牡丹团花的锦帕、蝶恋花的香囊、山水人物的屏风……针脚细密匀称,配色雅致不俗,处处都能看出母亲的绣艺风格。
不多时,一位身着淡青色团花长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而来。
他目光在安陵容身上一扫,立刻加了三分小心,抱拳施礼:“夫人万福。不知夫人想看些什么?可要唤女掌柜来伺候?”
“不用麻烦。”安陵容浅笑,“我瞧着你这店里的绣工颇有江南风韵,敢问掌柜,不知出自哪位绣娘之手?”
“夫人好眼力。小店特意请了一位江南的刺绣大家,这里的绣品都是她带领绣娘绣出来的。”
“哦,不知可否容我一见?”
“您来的不巧,大师傅今日有事,没在店里。不如您留下贵府地址,待大师傅回来了,小人立即差人递帖子。”
安陵容闻言一怔,随即恍然,自己出宫沈夫人是知道的,她肯定会告诉母亲,母亲定是去了沈府等候了。
“不用了,我本也是随便问问。”
说完,和流朱一起去看柜台里的衣料首饰。
掌柜跟在身边介绍。
正看着一方花开富贵的帕子,忽听得店外一阵嘈杂。
掌柜告罪一声,往店门口而去。
安陵容向来爱瞧热闹,便也拉着流朱来到门前。
只见一位鬓角染霜的妇人瘫坐在青石板上,粗布衣裳上补丁摞着补丁,怀里紧紧抱着两匹素布。
掌柜问向一旁的伙计:“常林,怎么回事?”
那叫常林的伙计抹了把汗:“掌柜的,这位嫂子来交布,负责验收的刘婶说她织得松散,按规矩是不能收的。她非要见您,我说您在前厅招待贵客,让她等一会,她就跑到前门来了!”
掌柜接过布匹细细查验,果然经纬稀疏,“王嫂子,你与我周家绸缎庄送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应当知道验收标准吧?”
那妇人突然扑通跪下,哀求道:“掌柜的,我家那口子病得下不来床,就指望这两匹布换药钱!我晓得织得不好,可夜里没灯油,眼睛实在看不清,您就行行好,先收了吧!”
掌柜面露难色:“今日我收了你这两匹布容易,来日其他人有样学样,那我收还是不收,这是东家的买卖,我要为东家负责。”
听到这话,妇人眼中的光倏地灭了,踉跄着抱起布匹,往远方走去。
围观人群唏嘘着散去,唯有一个穿暗红锦袍的公子哥儿摇着湘妃竹折扇站在原地。
掌柜看到那人,露出一丝苦笑,上前一步:“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本少爷逛街,看到这边热闹,便来看看。”
掌柜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他听完始末,合上扇子在掌心轻敲三下:“派人跟着瞧瞧。若属实……”
从荷包拈出一锭银子,“就说是预付下回的。”又正色道:“但要告诉她,次品是绝不收的。”
“是。”
掌柜应了一声,叫了一个伙计来安排此事。
那人这才摇着扇子,进入店里。
安陵容暗中点头,这人看着像是一个纨绔子弟,办事倒也稳妥。
诶,不对啊,掌柜的喊他三少爷。
这是沈家的产业,沈家的三少爷不就是那个即将三十岁还未娶亲、和沈眉庄最亲近的弟弟嘛!
安陵容来了兴趣,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这沈三少爷身量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半头,暗红色锦袍衬得肤色如玉,衣摆处银线绣的折枝梅花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通透温润,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再往上看,那张脸倒是生得俊朗,只是眉宇间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
沈昀飞察觉到视线,转头见是一位容貌清丽的佳人,立即来了精神,唰地收起折扇,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拿着扇子,向上抛起又重新接回来。
“嘁!”
安陵容翻了一个白眼,继续和流朱选首饰。
这些首饰虽不比宫里的华贵精美,但胜在质朴可爱,两人选了几只簪子,结了帐走出店门。
沈昀飞又待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便准备回家。
他一边走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转过一道弯,正听到刚才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向人打听沈府的方向。
他有些好奇,走到她身边:“你们去沈府吗?”
安陵容似笑非笑看着他:“与你何干?”
“我知道路。”
安陵容想了一下,自己逛了这么久,母亲和沈夫人怕已经等急了,便说道:“那麻烦你了!”
沈昀飞随意的摆了摆手:“走吧!”
转过巷口,远远便望见一座气象森严的府邸。青砖黛瓦的围墙延绵数丈,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在阳光下莹润生光,两侧立着雕花拴马桩,再往上看,“沈府”二字龙飞凤舞。
安陵容转过头,淡淡的说道:“多谢!”
“不用客气!”
沈昀飞也不表露自己的身份,站在一边的柳树后看着她们。
流朱上前几步,敲响旁边的角门,立刻有守门的小厮打开一条缝。
“劳烦您禀报一声,一位姓安的夫人求见沈夫人。”
说着,递出一块银子。
那小厮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将银子推回去:“二位稍待,小人这就去通报。”
说着就一溜烟跑了进去。
安陵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府周围,忽然听得“吱呀”一声闷响——那扇平日里只迎贵客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