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神道人这回没说信不信我,长长叹了口气,径走到后墙前,纵身一跃,便轻飘飘越过了墙头,宛如被风吹起的羽毛,浑不受力。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显示这一手本事。
但这么慢,这么清楚,还是头一回。
天下法门,万变不离其宗,差别只在一点要窍。
现在,他把这点要窍展示给我看了。
我看得清楚,等他过了墙头,便走到墙角下,尝试以他展示的方式提气发力跃起。
飘飘然越墙而过,没借任何外力,落地悄然无声。
果然是正经真传。
他不会平白无故教我这么一手。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必然能用得上。
将来用上了,就要承他这份情。
这是个预期在未来的交易。
也是在给我刚才所说的话的答复。
我把陷害天罗的事情告诉他,可不是为了什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而是在直截了当地试探他。
看他跟天罗有没有关系。
照神用这个方式做了回答。
他比照月有意思。
怪不得能在建国前经历了清末、军阀、民国、日本人的混乱世道里,底子干干净净地过来。
落地抬眼,照神道人已经不见了。
我便用这种发力方法,提气迈步,飘飘悠悠地来到陆尘音小院。
陆尘音已经起床了,正在木芙蓉树下打拳。
依旧是当初在高天观前看过的那套轻飘飘软绵绵的拳法。
院子里再没有其他人,连总是趴在树根底下的大白猪都不见了。
我飘进小院,落到茶桌旁,直接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无论是拎壶,还是倒水,发力的时候,都用了照神道人的法子。
结果无论哪样动作,都显得轻飘飘浑不受力,仿佛满是茶水的壶杯,都是纸做的一般,没有半点分量。
我心里冒出个念头来,便坐在这里,放开一切,就着这个念头,细细想了一回。
等想得明白,回过神来,却见天光已经大亮,陆尘音已经坐在我对面,端着茶杯看着经书,大冷的天儿,只穿了件单薄道袍,却毫无寒意,手中的茶杯更是冒出缕缕热气。
大白猪又出现了,还是趴在树根底下。
只不过这回它不是单独一个,高尘花和高尘尽这一猫一鼠也在,一个蹲它脑袋上,一个趴它肚皮上。
韩尘乐正在院子当中打拳。
不是陆尘音那套拳法,而是很基础的基本拳法要诀,不是用来打斗争锋的,而是用来练体拔筋锻架子的。
慕建国在旁边认真地指导她。
我便问:“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陆尘音道:“给你留了,想吃进屋吃去。”
我笑了笑,起身进屋,果然看到灶上温着饭菜。
饭是白饭,菜有四样,全是硬实的肉菜,锅边另摆了四样小咸菜。
我便找了个小盆,盛了满满一盆白饭,蹲在灶边就菜开吃,一口气将所有饭菜扫得精光,放下碗筷,站起来感受了一下,刚刚好吃饱,不多也不少。
从屋里转了来,韩尘乐拳还没练完。
我坐回到陆尘音对面,道:“今儿是腊八,怎么没做腊八粥?”
陆尘音道:“会有人送过来,晚上吃也来得急。”
我说:“还是自己煮的更好吃一些,吃别人煮的怕不合胃口。”
陆尘音翻了个白眼,道:“怎么,当了在世神仙,也讲究起来了?”
我说:“不过是一口粥,算不得讲究。”
陆尘音道:“以前你可是连一口粥也不讲究的。”
我笑了笑,抱拳道:“多谢师姐。”
陆尘音又朝我翻了个白眼,问:“天天这么装着,累不累?”
我说:“还好,习惯了。”
陆尘音道:“你又怎么吓唬照神了,让他把自家保命的法门都漏了给你。”
我说:“他这人不干脆,弯弯绕太多,远不如照月道长。”
陆尘音道:“照月够干脆,可惜死了。”
我说:“照神不会死,将来乐姐儿过来学经,他还得照看。这是他亲口答应的。”
陆尘音道:“当初素怀还答应再多活三年把冯楚然教出来呢。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滑得很,说的话能有一半实话就不错了。”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是比你这一句实话都少见的要强。”
我便说:“照神是自己吓自己,其实我没打算逼迫他做什么。他毕竟是堂堂白云观主持,身份摆在这里,在四九城也算是个名号,欺负太过,有损我们高天观的名声。”
陆尘音轻笑了一声,看向韩尘乐,温声道:“高天观的名声,以后只能指着尘乐了。你阴险毒辣,我横行霸道,都不是什么好鸟,名声这种事情跟我们没关系。”
我说:“总不能损在我们手上,至少要留个大概齐给乐姐儿才行。”
陆尘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解释。”
我说:“跟师姐你讲话,自然要清清楚楚,不搞那套云山雾绕的英耀话术。我要铲除天罗,不是因为他们打我钱的主意,而是因为他们要借这事抹黑高天观的名声,以此搭桥绕到指摘师傅声名这上头来。”
陆尘音道:“师傅不在乎这些。”
我说:“师傅都死了,在不在乎有什么打紧的。关键是活着的人在不在乎。就好像他们打算借抹黑高天观来指摘师傅身后名一样,都是给活人看的,不是给死人看的。其实我不在乎,不过我需要借助高天观的名声来做事,那就只能摆出在乎的样子。师姐你连演都不肯演,那是不是真不在乎?那赵开来呢?他在不在乎?”
陆尘音道:“高天观的名声被黑到翻不了身我更高兴。现在顶着这块招牌,做事束手束脚,实在是麻烦。”
我说:“所以,你其实还是在乎,不然的话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陆尘音道:“你这人其实挺讨人嫌的。”
我笑道:“我知道。不过,我不在乎。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其实我都不在乎。”
陆尘音道:“你怎么不去当和尚?”
我说:“和尚还是道士,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做和尚住白云观不方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