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高昂的声音,打破了李家村死寂一般的沉闷。
蛙声消失了,蝉鸣声也没有了,没有人答话,剩下的只是平静。
“我乃大明兵马大元帅帐下把总,特奉大元帅之令,来搭救尔等,别无他意,有活着的、需要帮助的乡亲,还望说话。”
方文换了一套说辞,重新将自己的任务复述了一遍。
而这一次,沉寂没有太久。
当李忠听到那个名字时,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我!我……官爷救我!”李忠虚弱的使出浑身的气力,声音沙哑。
也不知怎的,在得知这些官兵是来搭救他的时候,他最先是警惕,毕竟一直以来兵与匪并无区别。
可当得知是那位大人的麾下时,浑身的气力仿佛在一瞬间消散了。
他只来得及呼喊救命,而后便晕了过去。
方文立刻下令道:
“快,张二狗、孙老三,你们几个过去搭救。”
这时,不远处的树下突然传来噗通一声,方文定眼一看,原来是个半大小子脱力从树上掉了下来,他立即派人去查看。
有第一个人敢向官兵寻求帮助,又看到这群兵爷似乎并不是来杀良冒功的,立马就有更多的人从躲避的地方冒出头来。
有窝在高一点的土丘杂草里的, 也有如李忠一般死死抱住没被冲走的柱子的。
当然,更多的是趴在浮木上随波逐流的,不少人压根就不是李家庄的,而是附近村子被洪水冲过来的。
“所有人听令,此乃大帅亲自下达之军令,此番行动以救助百姓为首要目标。
谁敢吃拿卡要者,军棍四十,逐出近卫军,作奸犯科者,定斩不饶!”
方文一声令下,数百近卫军士兵以三四个人为单位,蹚着齐腰深的水开始救助百姓。
张世康十分在意这场救援行动,他认为这是改善百姓对军队印象的一次重要尝试,同时,也是向虎贲军、永宁军乃至大明海军做出的表率。
惩罚力度不可谓不大,军棍四十若敞开了打,二十棍就能把人打死。
然而相比于军棍而言,或许逐出近卫军更令所有人不能接受。
军饷、伙食早有提高,跟着大帅混,战争的赏银从来没少拿,更别提晋升渠道的透明化,使所有底层士兵都有向上升职的通道。
死伤皆有高额抚恤金,不必担心家里妻小无法过活,荣誉更是没少沾,甚至还偶尔还能见到天子。
以至于如今心高气傲的近卫军士兵们,早已对欺负弱小嗤之以鼻,这才是真正的骄傲。
不过所有士兵也能想到,大帅以此为罚,定是十分在意这场救灾,尽管他们不明白大帅为何这么做,但并不影响他们去服从命令。
为了效率,不少士兵当场褪去衣甲,或抱、或扛、或背,一个个的将流散的百姓聚集在方文选择的高地。
在高地上,劫后余生的百姓仍显畏惧的聚在一块,没人敢说话,即使不少人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随着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总算有胆子大些的开始小声说话。
“官军啥时候这么好心了?总不能是要把咱们抓去关外当苦力吧?
听说关宁锦一直缺人来着。”
“不好说,关外一直打仗,年年死人,耕地无人耕种,估摸着有可能。
不过朝廷这两年下达了不少好政令,连徭役都取消了,想让咱们去,干嘛要这样子唬人,免咱三年田赋,有的是人去。”
“呵,就怕你有命去,没命还呐!”
“净胡扯,那位官爷不是说了吗?他们就是来救咱们的,你看那些兵多卖力,扛着人,浑身都是泥。”
“可是为啥呀?咱老汉活了五十四,官兵救咱老百姓,就没听说过。”
“俺也纳闷来着,官兵的职责是打仗,一直不都是如此吗?
能不欺负咱,咱就烧高香了。”
“可不是嘛,前些年山西有个总兵叫王朴的,在俺们镇子上抓了几百人。
后来有传言说,都是被抓去杀良冒功的,一个人头十两银子咧。”
“不过这两年鲜少听说杀良冒功的事了,朝廷动静不小,前年的那些乡绅贪官,没白杀。”
“可就算这样,官军的头儿为何要做这等吃力的事,咱们老百姓可没油水。”
几个光棍汉你一言我一语,最终也没能想明白,更别提前来救他们的,是天子亲军。
正疑惑间,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因为近卫军的大元帅叫张世康。
咱们的地就是他老人家从乡绅手里夺回,分给咱们的。
徭役也是在他老人家的提议之下,才得以免除的。
去年李家庄种植新作物的都过了个好年,这新作物,也是张元帅大人为咱百姓寻来的。
没有他,我李忠早饿死了。”
李忠刚一醒来,就听到隔壁村的一群光棍汉在腹诽他的恩人,便开了口。
他的儿子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儿子的怀里还抱着那个牌位。
而那个长生牌上写的名讳,正是大明兵马元帅张世康。
“镇国公大人啊,是个好人。”
“啊对对对!我李五鲜少夸人,不过这位张元帅,对咱老百姓绝对没得说!”
“拉倒吧你,大元帅还需你李五来夸?”
……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除却一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们有说有笑,更多的都是沉默和抽泣声。
不少家庭都有亲人被洪水冲走,杳无音讯。
偶尔也有士兵将某些人的亲人从远处寻回,自是得到那些百姓的感激涕零不一而言。
李家庄的一幕幕只是一个缩影,在整个永平府的范围内,近卫军数万大军分作数十上百股人,分散在每一个需要救援的县镇村落。
他们拿出军队里的干粮饼子,分配给需要救助的百姓,四处都在上演反差,一时间整个永平府的百姓,都知道了救他们的人是谁。
是朝廷,是近卫军,是当朝镇国公、兵马元帅张世康。
救援一直在持续着。
深夜,李家庄。
李忠坐在自己只剩下一块门板的家里,洪水已经褪到了脚脖子。
他的婆娘没了,可是孩子还小,生活仍旧还要继续。
他开始收拾自己破烂的家,张世康的长生牌被放在唯一碰不到水的地方,孩子在吃着近卫军给他们分发的炊饼。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忠抬头,愣在当场。
“你是李忠吗?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婆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