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后。大船收锚,重新启航。
杨暮客踩云而归。几日修行下来,夯实筑基。也试出来自己底线在哪。
筑基前,若以俗道阳雷咒做标尺。他大概百来下便内府亏空。而筑基后,再用那阳雷咒,他就算是劈上一天,把舌头磨出血泡,也不见得能消耗一丝法力。
但杨暮客没正经学过修士术法,他也不知能用什么。只能用自悟的那敕令来作比较。
搬运基功,有感天地。大抵是能用上五次敕令。若再多,就要折寿。
才回到屋里没多久,天亮了。
杨暮客收拾妥当,本来准备去小楼屋里点卯,院儿里的婢子过来当当当敲门。
“少爷。外头那侍卫又寻上来了。说是要找您去救人。”
“又救人?”
杨暮客撩开帘子随着守门婢女前去正门。
打开院门,见季通慌张跪下,“少爷,您赶紧随我去救救许凡人。那小子入邪了。”
杨暮客也没多说,拉着他便往边上的升降梯走。
“不是告诉你,要小心些。怎地还是撞邪了?”
季通哭丧着脸,“小的也不懂啊。门上都黏住了符纸,就是白日里练功,开了门窗散散味儿。我起初觉着有两个虫子跳进了屋,把一个炼成了灰。另一个我以为镇邪符有用,便把那小子定住。等晚上我去楼下找巡夜的修士帮忙看。他们说得您来治。”
杨暮客问他,“怎么说的?”
“那修士随小的去看了眼,说那孩子是心中有鬼,是内生邪祟。海黾邪虫已经被小的那张镇邪符祛除了。”
“内邪……?”杨暮客龇牙一笑,“所以你觉着因果在贫道身上?”
“那修士告诉小的,说找您最有用。”
俩人进了升降梯,直奔季通四楼租的屋子而去。
进了屋,许天真泪眼婆娑地守着门。但她没大呼小叫,撩开门帘把少爷和季大爷请到屋里。
杨暮客往床上一瞧。那许凡人已经胀了。
整个人肿得像个球儿,身上都是红点子。若是没学过道术,只当这是病了,而且是免疫类病变,肿成这样,离死不远了。
有修士说是内邪,刚好杨暮客也顺便看看什么是内邪。毕竟他从未见过。
修士遇内邪,便是走火。是行功出了岔子,心思不正,落入邪道。
凡人遇内邪……是妖化前兆。是染灵之后,心神变化所至。亦可能是撞见了非凡之事。比如修士演法。
杨暮客站在那看了几眼,叹了口气,“让你搬走,看来还是慢了些。这小子察觉到贫道是修士,还偷偷摸摸地看我修行来着。”
季通面露喜色,“您的意思是还有救?”
“本来就没病,什么救不救的。让他这么躺着,过几天他想通了也就醒了。但怕是要与你生二心,他日后也要奔着修行而去,最后沦为妖人一个。”
杨暮客只是上前掐了一个迷魂术,“许凡人。你认得我么?”
那肿得像球一样的眼皮抬了一道缝儿,“认得。你是少爷。”
“你是凡人,便注定了此生都是凡人。明白么?”
许凡人面露怒色,“我阿姊有根骨,能修行。少爷你也有根骨,能修行。为何我就修行不得?我也要长生。我也要修行。”
杨暮客呵呵一笑,“你不能修行。恨谁都没用。这屋里,只有贫道能修行,你季大爷亦是不能修行。”
“那他怎么能用道术。”
“那是俗道之术。”
“那我也要学俗道之术。”
“俗道之术你也学不来。你太笨,又不认命。学了之后,便忍不住支取寿命使用道法。届时你阿姊风华正茂,而你未老先衰,化作耄耋老人。亦会坏了你阿姊的道心。”
许凡人瞪大了眼珠子,“我不会害我阿姊。”
“那就别再想着修行。”
只见小道士手中掐着一道光,塞到了许烦人额头里。
“少爷。这有用吗?”
杨暮客啧了一声,“有没有用你不会看吗?”
只见床上的许凡人开始消肿。季通终于放松,吁出一口积郁之气。
“少爷,可他还是记得您是修士……”
“忘了。他自己会忘了看见过什么,就算记得,他也不会想起来。我捏着迷魂咒,放进了他的神宫里。他的命数已经改了。”
杨暮客这时转头看向一旁的许天真。
“你要忘了吗?”
许天真摇头,“我……我才没入邪。”
杨暮客一拍巴掌,“聪明。可当下没入邪,是你有一颗天真之心。待你长大了以后,你能保证不会入邪么?”
小丫头慌了,“我能保证!”
杨暮客近前蹲下,直视小丫头的眸子。而小丫头也坚定地看着少爷。
“你哥哥入邪,是你们跟着的季大爷太蠢……什么事儿都喜欢藏着掖着。”
杨暮客话音一落,季通噌地一脸坨红。
“丫头。你哥哥不是那块料,硬要去学,是害他。但你年岁小,也不是不能学。学些凡俗坤道术法,你这季大爷,能指点你一些。日后也不要躲着你哥哥。有什么话,当面讲开了。学道修心简单,若要练出本领,是要钱财的。财侣法地。这财放在了第一位。你得让你哥哥去赚大钱去,说不得日后还能帮衬你姐姐呢。”
小丫头眨眨眼,“我姐姐会飞了吗?”
杨暮客流露些许温柔,“没呢吧,哪儿那么快。少爷我也学了好久才能飞。”
“那我能飞吗?”
“能啊,骑上木鸢不就能飞了吗?你家少爷我去讨要一本俗家坤道经书去。你这丫头等一下。”
说罢,杨暮客抓着季通胳膊一个挪移来到了常与道人的屋里。
常与看见屋里突然出现的小道士,瞳孔一缩。
好准。这高门弟子寻人定位的本领不似是个筑基初成的修士。
杨暮客恭恭敬敬上前,掐子午诀作揖,“常与道友,贫道需要一本坤道的俗道功法。不知可否能赠我一本……”
常与笑得开怀,“当多大个事儿。您若想要经书,我可以把船中经阁打开让您自己挑选。”
“不必,只要一本俗道经文就好。”
常与很干脆地变出来一本经书,《海清无量经》。
“这本书是我门下俗道道院的经文。我定海宗善水法,不分乾坤之术。亦或者说,本就适合女子习练。”
杨暮客收起经书,再作揖,“多谢道友相赠。贫道定然不忘恩情。”
“不敢当,不敢当。”
杨暮客又扯着季通回到了四楼房间。把经书当着小丫头面递给了季通。
“这书上的功法你学不来,你是火命,这是水法。但也能触类旁通。把这经文好好教给小丫头。而后抄一份,送楼上去。记下了没?”
季通郑重点头。
“记下了。”
等杨暮客走后,季通来到小丫头面前,缓缓蹲下去。
“丫头……因为你,少爷在外头欠了人情。我知你不懂,但我今日便是要告诉你,这书,你要好好学。若再如之前一般卖蠢。你辜负的可不是某家,是少爷。是那天仙一样的人物。”
小丫头紧张地攥着拳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清鼻涕都流出来了。
世事不停变化,这许氏兄妹如今也成了有缘人。或许过些日子能把季通他们接过来。但还不急。
那小姑娘自有一股心气儿,学成了坤道也算一桩好事儿。
杨暮客心关打开了一条门缝。但他未急着去推那门。筑基嘛,自然越夯实越好。从蜕凡到留住凡心,杨暮客一直在以心猿放意马。拉扯之间,便是心性成长。
他在向化凡的小楼姐学习。不论多大的事儿,都该是荣辱不惊,心有对策。今日有予有求,为了来日不予不求。
大船一连航行三日。青灯屿的一丝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常与道人领着一班弟子飞天巡弋。查找邪神的气息。
杨暮客站在船头,狂风吹着鬓发飞舞。前方黑压压一片,水炁成云,孕雷生风。
大象看去,便知这是一个恒卦。
风携雷声而来。
杨暮客并未起意占卜。一旁曾船师凭空出现,挥舞鱼竿。
“老夫来钓一钓这怪物。看它会不会上钩。”
杨暮客噗嗤一笑,“贫道下去咬着鱼钩当鱼饵?”
“你这小子当真狂妄,明知那邪神是为你而来。偏偏要在此处招摇。”
“狂吗?”
老船灵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还不狂,什么叫狂?
杨暮客掐着障眼法,开天眼,金光射出,直穿大海。
幽幽海渊,一群鱼虾拉扯着一个大贝壳与船在前方不远处同行。
半空的常与道人也发现了这个邪神,但并未组织弟子冲进大海与其搏斗。他们主要目的是护住宝船。只要安然度过,前方便是有海主的海域。谅它不敢继续尾随。
杨暮客却未管许多,腾云而起,手掐唤神诀,六龙拉辇,噗地一声钻进了大海之中。
常与面露惊容,不得已也组织弟子跟了上去。
六龙控水,车辇之上有避水灵光。而杨暮客则手中掐三清诀,“敕令,上清。唤九天星官注视,唤神国游神注视。求得庇护,保我平安。”
这还是俗道之法,广言传道变。但杨暮客想通了,俗道法也好,修士真法也罢。有用便行。何必苛求许多?
三桃大神神国洞开,大海中一团云霞之光尾随着车辇直接朝着那贝壳冲了过去。
贝壳打开,飘出粉色晕染。那贝壳是空的,并没有贝肉。
邪神,是意志的聚合。所以并非是贝壳修炼成妖。而是那海中生命群落组合而成。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受册封,受香火为正。
乱扩张,乱人心为邪。
杨暮客携带着无上意志直接冲进了神国之中。
外面常与一干修士,与那神国原住民打斗起来。
三桃大神神国中飞出来几位护法游神,帮着常与道人他们御敌。
一个游神高声喝道,“不可伤敌,留有余地。紫明上人近前与其洽谈,莫要坏了上人好事。”
常与闷哼一声,却不敢痛下杀手。
这邪神神国是一片粉色珊瑚丛,珊瑚丛中有水晶宫。
水晶宫中坐着一个老妪。她瞧见了六条龙种威风凛凛,慑于威势装模作样……
杨暮客站在辇中,轻笑一声躬身作揖,“上清门。筑基修士紫明前来觐见!不知大神可否告知姓名。”
“老身名楚尒。”
“为人母,痛于身。晚辈在此致歉。但您的子嗣,并非贫道灭杀。纵有因果,您不该找到贫道头上。”
“他们因你而死,又怎能不算你所杀?只要你交出身子……”
杨暮客呲牙一笑,“慢!小子敢问大神。您要贫道身子有何用?我乃男身,您为女神。相性不合,纵然夺舍贫道,也不得正果。”
“伶牙利嘴!我用你的身子,培育新的子嗣。定然能够有一番作为。”
“不如这样。贫道有一问,您若答了。咱们再商议后面之事。贫道不曾海上显露行迹,您是如何得知,贫道的身子算是人间至宝?”
老妪眉头拧成一团,“想让老身出卖海中同类。做梦!”
听了这话,杨暮客便没有兴趣问下去了。这没见识的,有人告知它们宝船上有机缘,便一拥而上。结果犯了人间规矩,被正法教尽数惩处。活该!
他手中掐诀,“请三桃大神现身。”
一个巨人虚影显现在神国之中,老妪所在珊瑚丛摇晃不已。好似天要塌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能请得动这等大能?”
神国中回荡着大神的箴言。
“念你不曾海上作恶,饶你一遭。离去吧……”
老妪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杨暮客在青灯屿山头吃了一戒尺,思来想去,他找不到理由。那么只有一件事惹了师门不满,他动了杀心。
小道士自然是知错就改,收心猿,归意马,放下杀念。他看着三桃大神巨大的虚影,恭恭敬敬持弟子礼,拜道。
“三桃前辈。这邪神不得敕封供奉,或有一日还会海上作怪。不若您刺她神名,让其护佑航线平安。”
“小子也算机灵。本尊正有此意。”
只见巨人伸出巨掌拍在那神国天上,让这神国与大海不定炁脉勾连。
“你名叫楚尒。本神勒令你庇护海中过往船只,可得人间香火。”
老妪被压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默认。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夕阳红旅游船驰骋在大海之上。他们来此放生锦鲤,为了子嗣福运。有一个老妪,想要抢头香功德,便起了大早摸黑去放生。
哗啦啦,放下去许多锦鲤。
锦鲤重获自由,遨游在大海之中。它们记住了那老妪的姓名。叫楚居士。
一群鱼游着游着,都被海水齁死了。
聚灵成念,附着在一片珊瑚海。为了感恩,它们日日祈祷,念诵楚居士。那老妪出海一趟,得了风湿病,疼死了。
念诵了几百年,都没有楚居士再来。它们便管自己叫楚尒。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从楚尒神国出来后,常与得知,那邪神竟然得了敕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出力无功的根子在这儿。
接下来便是要祭祀。
杨暮客一同凑到了海神堂去。
“常与道友,这海神堂里加一块牌位呗。那楚尒都得了真名了。下回您再念诵神名的时候,指不定它就应召前来呢。”
献青草荆棘,献卯分羔羊。
过往无家者,如今居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