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山谷的寂静,是被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波动打破的。
那波动源自凯莉木屋中央那只咕嘟冒泡的紫水晶坩埚。
凯莉屏住呼吸,瞳孔深处倒映着坩埚内绚烂变幻的光彩。她刚刚完成了最新一批药剂的炼制,只差最后一步滴入乌那拥有神奇催化和升华效力的眼泪。
这已是她如今炼制高阶药剂的固定流程。
她熟练地拿起旁边一个精致的小水晶瓶,里面是乌今天清晨“上交”的份额。
她小心翼翼地倾斜瓶身,一滴晶莹的泪珠坠入沸腾的紫色药液。
“嗤——”
轻响过后,药剂瞬间光华大盛,浓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小屋,药液变得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般通透。
成功了,一如既往。
凯莉满意地勾起嘴角,正准备将药剂分装,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自己刚才拿着水晶瓶的左手食指。
那里有一道不久前处理荆棘草时划出的、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伤口。
而此刻,一滴未能完全滑落药液、反而溅到她指尖的、属于乌的眼泪,正恰好覆盖在那道细微的伤口上。
一种奇异的、清凉中带着温热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
凯莉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滴眼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她的伤口吸收。
不,更像是融合。
那道原本需要一两天才能彻底愈合的细小划痕,就在她眼前,皮肤组织飞速蠕动、弥合,眨眼间便消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指尖的皮肤甚至变得比周围更加光滑细腻!
凯莉的沉默些许,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瞬间沸腾!
她眼波流转,望向角落。
乌正安静地坐在他的干草堆上,专注地编织着一个新的、更复杂的藤蔓秋千结,试图让它更牢固些。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隙,温柔地笼罩着他,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他微微低着头,浅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似乎察觉到了凯莉过于灼热的视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清澈的疑问,望向她。
凯莉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撞击着肋骨,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涌的、名为“贪婪”和“极致利用”的炽热浪潮。
但那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最顽固的魔植,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理智。
血液……精灵的血液……那一定是比眼泪、比歌声蕴含着更本源、更强大力量的东西。
如果能加入药剂中……
她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走到桌边,一把抓过那卷经历了火焰焚烧、已然变得残破却蕴含着更强约束力的羊皮契约。
她颤抖着手拿起羽毛笔,蘸饱了浓黑的墨汁,笔尖悬停在羊皮纸最后所剩无几的空白处。
如果能让他一直属于自己就好了……如果他属于自己的话……
她的呼吸急促,笔尖因为内心的激烈挣扎而微微颤抖,一滴墨汁凝聚在笔尖,将落未落。
就在那饱含墨汁的笔尖即将触碰到古老羊皮纸的刹那,一道声音袭来,打断了她的思想。
“凯莉。”
乌的声音轻轻响起,依旧那么温和,甚至带着一点惯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像一道清泉,骤然浇熄了凯莉脑中那片熊熊燃烧的贪婪之火。
凯莉猛地僵住,笔尖悬停在离羊皮纸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转过头。
乌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就安静地站在桌边,离她很近。
他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笔尖上,又缓缓移向她那双充满了激烈斗争、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的眼睛。
他安静地看着她,眼眸中流露着些许担心。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只有一种近乎透彻的、让人心尖发紧的平静,和一种……深藏其中的、难以言喻的温柔。
然后,他慢慢地、主动地,将自己苍白纤细、能看见淡青色血管的手腕,递到了她的笔尖之下,递到了那卷象征着索取与利用的契约之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凯莉紧绷的神经上:
“凯莉,有时候也要适当的休息一下,别太累了。”
他甚至微微弯起淡玫瑰色的唇角,试图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显得那么脆弱单薄。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凯莉所有精心构筑的、名为“交易”和“利用”的冰冷外壳,直抵她内心深处某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
“啪!”
凯莉像是被这句话、这个动作狠狠烫伤了一般,猛地甩开了手!
那支饱蘸墨汁的羽毛笔被她粗暴地掷出,狠狠砸在墙壁上,断成两截,浓黑的墨汁如同污浊的血,溅洒开来,在木墙上晕开一片狰狞的痕迹。墨水瓶也被她失控的手臂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玻璃碴和墨汁四溅。
“谁要你担心了?”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尖厉得几乎破音,带着一种被戳穿伪装的、恼羞成怒的暴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收起你这副可怜样子!滚开!”
她看也不看乌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骤然黯淡下去、写满无措的蓝眼睛,粗暴地推开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木屋,砰地一声甩上门,将自己淹没在外界冰冷的夜风中,徒劳地试图冷却那烧灼她五脏六腑的莫名火焰。
她需要冷静。
她需要远离那个精灵,远离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却依然选择献出一切的眼睛!
在他的身后他并没有发现,乌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拿起他刚刚未曾落笔的羊皮纸卷轴,有些戏谑的望向她的背影。
深夜。
凯莉是在一片冰冷和不安中惊醒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寒气透过木板的缝隙钻进来。
而她惊醒的真正原因,是某种极其细微的、被雨声几乎掩盖掉的……压抑的啜泣声,以及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声音来自屋外。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猛地扑到窗边,指甲抠紧窗棂,向外望去。
雨幕并不密集,月光偶尔能挣扎着透出云层。
就在屋檐下,那个她平时堆放杂物的角落里,乌蜷缩在那里,单薄的身体在冷雨中瑟瑟发抖。
他低着头,浅金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而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把——那是她平时处理草药根茎用的、刃口极锋利的小巧银质匕首!
他正用那冰冷的刀刃,颤抖着、尝试着,对准自己左手苍白的指尖!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紧闭的眼睫中滚落,混合着冰凉的雨水,砸在他颤抖的手背和冰冷的刀刃上。
他似乎在极度害怕和某种坚定的决心之间挣扎,下不了狠心划下去,只是无意识地用刀刃在指尖比划,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在做什么?!
一声撕裂夜幕的、近乎疯狂的尖叫从凯莉喉咙里迸发出来!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猛地撞开木门,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在冷雨中颤抖的身影!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极限,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怒火和恐慌,瞬间冲至乌的面前,在他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惊骇目光中,狠狠地、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掌挥向他握着匕首的手!
“铛啷——”
银质匕首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撞在远处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旋即被雨水淹没。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站立不稳,凯莉死死抓着乌的手腕,两人一起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木屋墙壁上才停下。
“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凯莉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对着他失控地怒吼,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片赤红的湿意。
“那东西很危险,你知道吗”
乌被她这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失控彻底吓呆了,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泪水纵横交错,浅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惊骇、茫然,还有一丝被她的激烈反应所刺伤的无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身体抖得厉害。
就在刚才不经意间的激烈动作间,凯莉因为撞在墙上而蹭破了右手食指的指尖,一缕鲜红的血珠正从伤口处沁出。
而乌那只被凯莉死死攥住的手腕,在刚才抢夺匕首的混乱中,也被锋利的刃尖极其轻微地划破了一点表皮,一滴晶莹剔透、隐隐泛着极其微弱金芒的血珠,正缓缓渗出。
凯莉那渗着血珠的右手食指,无意地、重重地擦过了乌手腕上那处细微的伤口。
两滴来自不同种族、不同个体的血珠,在这一片混乱、愤怒、恐慌与无法言喻的深切关怀交织的刹那,毫无预兆地。
交融在了一起。
“嗡——”
一种难以形容的、低沉却仿佛能撼动灵魂本源的嗡鸣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骤然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窗外,那棵伫立在木屋旁、沉默了不知几千年的巨大古树,它的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都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沉睡了万年的生命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
紧接着,在凯莉和乌都震惊得无法动弹的目光中,那棵千年古树光秃秃的枝条上,数以亿万计的花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涌现、膨胀、然后。
轰然绽放!
无数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柔和月白与淡金交织光芒的花朵,在一刹那间开满了整棵古树的每一条枝桠。
绚烂的光芒驱散了夜雨和黑暗,将整个翡翠山谷映照得如同神国降临。
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古老生命气息的芬芳如同实质的海浪,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而那棵古树,仿佛变成了连接天地的光之柱,每一片花瓣都在无声地歌唱着生命与永恒的奇迹!
这惊天动地的异象,源自于那两滴悄然融合的血。
与此同时,屋内桌面上,那卷边缘焦黑、静静躺着的羊皮契约,仿佛被这浩瀚的生命能量与血脉交融的力量所引动,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而炽烈的金色光芒!
光芒中,那些原本银色的古老符文如同活了过来,迅速被渲染、覆盖,转变成了更加复杂、更加威严、蕴含着不可违背的永恒法则的金色纹路。
这些全新的金色纹路交织、盘旋,最终在契约最中央,凝聚成一行巨大的、燃烧着金色光焰的誓言。
金光渐渐收敛,最终完全融入羊皮纸中。
那行金色的誓言如同烙印,永恒地刻印在了契约之上,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气息。
屋外,古树繁花依旧,光华万丈,芬芳弥漫天地。
屋檐下,凯莉还死死抓着乌的手腕,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靠在墙上,怔怔地望着对方。
指尖那细微的、已经悄然愈合的伤口处,似乎还残留着彼此血液交融时那奇异而温热的触感。
一种远比任何契约更加深刻、更加原始、更加无法分割的联系,已在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中,于他们灵魂深处,悄然缔结。
凯莉看着乌那双倒映着漫天光华、依旧带着戏谑的浅蓝色眼眸,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
世界寂静,唯有花开无尽。
主仆契约成了……但她是仆。
乌嘴角缓缓勾起,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语气中有些埋怨:
“真是的,你可真不好骗,亲爱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