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鱼县,城门。
新上任的守城官十分尽责,站在城墙上来回巡视,时不时眺望远方。
大人说了,这两日府兵就会来接管宇文夺一行人,得时刻警惕着,一旦来了人,即刻上报。
守城官踱了大半天,腿有点酸了,正打算叫人换防。
突然,余光瞥见远方缓缓走来了一个黑点。
他赶紧抬手挡光,眯起眼细细地查看。
那黑点越走越近。
是个黑衣黑笠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出头,身高腿长,轮廓清晰如刀刻。
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但通身气度不凡。
腰间别着一把横刀。
带刀?莫不是来找茬的?
视线后移,猛地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身后的板车。
板车上的是……棺材?!
“来者何人?”守城官厉声喝问。
男人抬头,声如洪波,字字入耳:
“神武校尉,江漓。”
神武校尉?那不就是杜神医的夫君?也就是前几日押送宇文夺等人的大功臣——狗哥的主人?
守城官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去通报给闻县令。
很快闻县令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现场,随行的还有狗子铁蛋。
城门大开。
铁蛋嗷呜一声扑向了江漓,两条前腿搭在他的胸前,兴奋地吐着舌头。
看到狗子这个自来熟的架势,闻县令哪里还用质疑对方的身份,朝江漓躬身行礼,“下官闻基,见过江大人。”
“闻大人不必多礼。”江漓伸手浅扶,“铁蛋给你添麻烦了。”
铁蛋?哦,指的是狗哥。
闻县令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多亏了铁兄,才免了我闻家蒙受灭顶之灾,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麻烦。”
瞅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江漓,他急忙又道:“当然了,最应该感谢的,是江大人才对。江大人武功卓绝,为国为民,若没有江大人及时出手,将宇文夺和一帮奸细抓捕归案,事态危矣。”
说着闻县令朝江漓身后张望了两眼,疑惑问道:“杜神医呢?怎不见人?”
“多谢闻大人关心。”江漓脸色越发灰暗,眼眶也似有泪光闪烁,避身露出板车上刺目的棺材,“内人、和宇文夺等人缠斗时,不幸落崖遇难……”
遇难?何意?
闻县令竟一时没懂,或者说,不想懂。
他盯着那漆黑瘆人的松木棺材,傻傻的没有反应,好半天才用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江大人开玩笑的吧?杜神医菩萨心肠,玲珑手段,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见江漓不吱声,只一味低头伤心,闻县令笑容僵住,跟着红了眼眶。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我不相信,不相信……”
他踉跄着扑到棺材上,试着去推棺盖。
江漓并未阻止。
棺盖被顺利推开,一股混合着淡淡的松香与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闻县令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滞。
女子静静地躺在棺木中,乌黑的长发已被细心梳理,整齐地拢在胸前。
双眼紧闭,之前明媚鲜活的脸庞,此刻呈现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如同上好的瓷器蒙上了死灰。
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擦伤的痕迹,最为致命的当是额头上的撞击伤,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凝固。
好似一道狰狞的符咒,毫不怜惜地索去了佳人性命。
闻县令颤抖着手去探杜若的鼻息,却感觉不到丝毫气息的流动,只剩下死寂的冰冷。
他瞬间不忍地闭上了眼,泪水滑落。
“天妒英才,好人不长命啊……”
周围的人无不垂首哀痛。
铁蛋瞅了眼那棺材,又瞅了眼闻县令,摇着尾巴趴上棺檐,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女主子,耸着鼻子死命地嗅。
江漓不动声色的将狗子抓了下来,不顾它的挣扎拎着颈皮不放。
好不容易演的戏,可不能让狗子给砸了场子。
“江大人,节哀……”
闻县令擦了擦眼泪,“杜神医是为了大昭百姓而牺牲的,英勇无畏,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下官定上达天听,为她请功。”
江漓神情悲伤,表示感谢。
“宇文夺既已经抓捕归案,本官是时候带着夫人回凤阳府好生安葬了。”
他松开狗子,小心翼翼地将棺盖合拢,朝闻县令拱了拱手,“就此告别,有缘再会。”
说罢转身拉着板车准备走。
“留步!”
身后传来闻县令急促的挽留声。
江漓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又很快落下,回头,“闻大人,还有事?”
闻县令一把拽住棺材,“哎呀江大人,您的马还在县衙呢,那可是万里挑一的骏马,您就这么不要了?”
“这……”江漓苦笑,“瞧我这脑子,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抱歉。”
看着江漓俊朗的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哀戚,闻县令险些又落下泪来。
哪里是忘记了呀,分明是悲伤过度,脑子乱了。
真是可怜可叹。
他与杜神医相识不过数日,得知她的死讯,便已经心痛难忍。
更何况江大人呢?
那可是他的原配夫人,他的爱妻啊!
越想越替江漓难过,闻县令擦了擦眼角,拉着江漓往城里进,“天色已晚,行路危险,不如江大人明日再走吧,想来杜神医在天之灵也希望您多多保重身子。”
“您放心,待会儿我便派人全城购买冰块,一定保存好杜神医的遗体。”
听到这话的江漓身子一僵。
“多谢闻大人好意,只是我家娘子生性怕冷,冰块便不必了。我已提前用了特殊药物保存,想来无碍。”
这样啊,闻县令也没有多想。
进了县衙,闻县令先命人腾出一间吏房,专门存放杜若的棺材。
正要带着江漓去马厩看看马,突然一阵哭声由远而近,闻夫人牵着女儿闻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相公,他们说杜神医没了,是真的吗?啊?假的是不是?你快告诉我啊!”
闻夫人一把揪住丈夫的官服,哭得脸都花了。
小姑娘也哇哇大哭。
闻县令才刚好,又被母女俩给惹红了眼,手沉重地抬起,指着房间中央的棺材,哽咽道:
“是真的,杜神医她……”
“哇,姐姐,我要姐姐!”闻樱挣开母亲的手,扑到棺材上嚎啕,哭成了小花猫,“樱儿不要姐姐死,樱儿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孝敬姐姐呢!姐姐呜呜呜……”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江漓看着这情形,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尽管知道杜若是假死,但眼前这三颗如金子般闪闪发光的灵魂,叫人如何不动容。
眼看一家人哭得停不下来,最后还是江漓这个“逝者”家属亲自去劝,才将将止住了。
闻樱仰起头,抽抽噎噎的,这会儿才看到江漓,“大哥哥,你是谁呀?”
闻夫人也边擦眼泪边疑惑地瞅着他。
闻大人赶忙介绍江漓的身份,“樱儿,这是你姐姐的夫君,你该叫姐夫的。”
闻樱乖巧地喊了声“姐夫”。
江漓已经从杜若口中听说了结拜之事,自然认下了这门亲。
“樱儿叫了这声姐夫,我们两家便是一家人。”闻夫人转向自家丈夫,眼神坚定,“相公,我想为杜神医做场法事超度,你认为如何?”
这,闻县令思索片刻,看向江漓,“江大人,可以吗?”
江漓黯然点头,“自然可以,你们有这个心,我很高兴,娘子也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