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伸手让孔姑娘瞧瞧”。
小乔瞧了唐知味一眼,发现他根本没看自己,只目光灼灼盯着孔雅,目光充满着胜负欲,显然是在等孔雅自打嘴巴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只有胜负欲,没有半点对她的怜惜!
小乔只觉浑身都疼了起来,委委屈屈伸出双手。
美人么,全身都美,何况是被称作第二张脸的手?
小乔的手指如尖笋,色如白脂,是一双绝对不逊于她那张脸的美手。
只这双美手上却满是茧子、冻疮,甚至还有几处烫伤,两个刚起的燎泡,明显是被火燎伤不久。
唔,她是被当成大人物的爱妾美婢培养长大的,洗衣做饭什么的,实在不熟练,烫伤冻伤完全在意料之中。
孔雅,“……”
突然觉得唐侍郎更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狠人,才忍心叫这样的美人做能叫她起满手茧子、冻疮、烧伤的活?
唐知味宽容且怜悯地朝孔雅这个手下败将笑了笑,胸襟宽广地没有乘胜追击。
免得叫自己显得过于咄咄逼人,不利于他接下来装可怜卖惨。
“白神医,你说她像个好未婚妻的样子么?
几个月不见踪影,没有音信就算了,甫一见面就冲我喊什么你一出世,你娘就死了!
她就想不到没娘的孩子多惨么?”
唐知味的声音委屈巴巴地,“小时候,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神婆总念叨我以后会有大出息,邻居街坊们给我口饭吃,我早饿死了。
我进京赶考的时候,连路费都没有,还是跟寺里的和尚借的。
就是中状元后,我的日子也没多好过。
连衣服都买不起,朝廷发的两件官袍轮流穿,打了补丁也得继续穿。
有时候洗了干不了,就只能穿半潮的去上衙。
偶尔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多喝几口水,硬挨着”。
他不紧不慢说着,嘴角永远挂着的笑不知何时逐渐淡去,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了无半分笑意直直看向白前。
“当然,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她不该说什么你一落地,你娘就死了。
她这是生怕我想不起来我克死了我娘么?”
白前垂着眼,手中兀自捏着空茶杯,端坐不动。
唐知味起身长揖,“今天是唐某打扰到大家用饭的雅兴了,告辞”。
孔雅起身还礼,白前却没动弹,霍幼安紧紧盯着她,也没动作。
唐知味走了两步,又停下,开口,“孔姑娘,借一步说话。
小乔,带小白公子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装一盒带回去,也给小白公子装一盒带回去”。
白宣高兴蹦了起来,抓着小乔的胳膊就跑。
孔雅担忧看了看白前,随着唐知味退了出去。
门外的脚步渐渐远去,白前眨了眨眼,一颗硕大的眼泪滑落眼眶,紧接着就是另一颗。
一颗又一颗的眼泪不断地从那双似乎永远满含温柔与包容的猫儿眼中滑落,瞬间打湿了她惨白的脸颊。
他不该玩笑心起,没出手拦住小乔的!
霍幼安只觉心口剧痛,僵硬抬了抬手,敞开的雅间门缓缓阖上。
而他抬起的手却没有落回原处,而是轻柔将白前搂入怀中。
另一只手更轻柔地落在了白前的头顶,缓慢抚摸。
一如当年他被母亲鞭打责骂后,他的祖母搂着他无声安慰。
他垂着眼,久久地凝视着在他怀中止不住发抖的人儿,半晌,忽地转过眼。
窗外,壁虎般贴着狭窄的窗台。怔怔盯着白前的萧软软猝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吓得失足往下跌去。
霍幼安面无表情移回视线,既然她自己吓得摔一大跤,就不必他出手教训她了。
她一个郡主,拈风吃醋,全无体面就算了,还害前前伤心!
她永远都不要想做他的徒弟!
……
……
唐知味找孔雅是请她牵线搭桥,通过工部尚书林夫人找到林夫人的幼子,帮忙做一副适合女子用的弩箭。
白前的十五岁生辰快到了。
女子年十五而及笄,及笄,是大事。
随着白前的名头在京城传开来,贵妇贵女有个三灾五病的,都乐意请她。
大夫、太医大多是男人,总有不便之处。
按着唐知味叮嘱,每每白前上门看诊都会陪在她身边的孔雅亦是在京中贵妇贵女中十分受欢迎。
白前上门看诊一次便要取一千两诊金,大部分官宦人家都难以承受,但孔雅抄写的佛经、画的观音像却都是免费提供。
她是孔氏嫡女,如今又皈依道门,举止大方得体、言语温柔体贴。
许多官太太们没病也喜欢请她去家中做客,讲讲佛经道卷。
比如这位工部尚书林夫人,就从来没找白前看过诊,不认识白前。
却好几次在宴席上见过孔雅,甚至还曾专门请孔雅做客赏画。
这不是什么大事,孔雅一口答应。
唐知味叮嘱道,“你下个帖子,亲自去见林夫人。
她的小儿子要娶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寡妇做正妻,心中肯定烦闷,你顺便帮我探探具体情况”。
孔雅瞪大眼睛,一个寡妇,还是一个大了十几岁的寡妇,能让阁老的嫡公子求娶,这是什么厉害寡妇?
孔雅第二天就下了帖子,第三天就去了林府。
林夫人果然愁容满面,孔雅只当不知,提出要请林六公子帮忙做一副适合女子用的弩箭。
林夫人非常喜欢孔雅,当即遣了个丫鬟去问。
结果,丫鬟说林六公子出门了。
他二十年来出的门加在一起都没最近多!
林夫人大怒下脱口骂道,“他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
丫鬟畏惧嗫嚅,“奴婢不知,六公子出门前并未交代去向”。
林夫人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本就满心苦闷,偏偏家中没有一个人和她一条心,反而怪她守旧狭隘。
今天乍然见了孔雅,她本就忍不住满腔的诉说欲,现在情急下骂出了那样的话,出口就更容易了。
很快,孔雅就从林夫人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林墨是林家最小的嫡公子,自小宠爱非常。
林墨也十分争气,从小就表现出对武器锻造、冶炼的天赋和灵气,稍稍长大后更是痴迷此道,日夜钻研不休。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打交道。
但天才么,总是有那么一点两点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小毛病,林家人也就忽略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林墨该议亲的年纪,林夫人提起时,遭到了林墨极为激烈的反抗。
他不想身边多一个人,更不习惯与人同住一间屋,同睡一张床。
孩子话!
林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因着林墨情绪激烈,林尚书又说不能过早地用妻子儿女磨灭了林墨的灵性。
且林墨也不算大,议亲的事就暂时拖了下来。
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年,林墨二十岁了。
林夫人再次提起了林墨的亲事,这次林墨答应了,不过要求娶自己看中的姑娘。
林家到今天的权势地位,林墨又是幼子,本也无所谓非得讲究什么门当户对。
只要家世清白,姑娘本人聪慧知礼即可,林夫人答应得很爽快。
小儿子从小到大只喜欢和那堆破铜烂铁打交道,吃喝穿用都不讲究,从来不提要求,更是没有特别的喜好。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她也不是那不讲理的母亲。
然后,林墨就提出了他要娶乔氏——钱记商行大掌柜的寡妻。
林夫人说到这恨得不得了,牵着孔雅的手声声泣血,“孔姑娘,真的不是我看不起寡妇!
但凡那乔氏是个家世清白,人品贵重的寡妇,我儿真的看上了,我也没有二话说。
偏偏,那是钱记商行大掌柜的寡妻!
那大掌柜年纪轻轻就没了,死后家产不留给亲弟弟,反倒留给了她!
如今那大掌柜尸骨未寒,她就要带着整个钱记商行嫁给我儿!
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她还比我儿大了十几岁!
我儿娶了她,只怕是一辈子都别想要嫡子嫡女了!
我儿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连门都很少出。
她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我儿,让我儿宁愿与我反目成仇也要娶她!
偏偏家里的男人们被钱记商行那些个家当、银钱迷晕了眼,个个都说好,反倒说我狭隘守旧!
还说什么承恩侯夫人当初也是以寡妇之身嫁给了承恩侯,做了侯夫人。
先贞顺皇后都欢欢喜喜叫一声弟妹!
我呸,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承恩侯夫人比!”
孔雅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不止是个能叫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阁老嫡公子求娶的寡妇,还是个能叫死了的夫君把全部身家都留给自己,自己又带着亡夫全部身家再嫁小自己十几岁的阁老嫡公子的寡妇!
再对比一下,身为孔府嫡女,却被未婚夫几次三番折腾得去了半条命,最后更是差点惨死在未婚夫手下的自己。
再对比一下,身为皇家郡主,却不得未婚夫喜爱,反倒因着不喜爱自己的未婚夫,与最好的姐妹相见尴尬的萧软软。
那位乔氏又岂止是厉害二字可以形容的!
孔雅一瞬间对那位乔氏的好奇心升到了顶点。
林小公子大婚,她一定要来观礼!
孔雅宽慰了林夫人许久,这才告辞离开。
唐知味下衙过来,众人一起去一席食铺吃饭时,孔雅便将林墨的情况说了。
只顾着宋正则也在场,隐去了最后林夫人评价承恩侯夫人的话。
唐知味叹气,“林家人当然开心,要是我,我也开心。
只可惜我没有这么个出息儿子,能叫个美人儿带着亡夫那么大的家当下嫁”。
孔雅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萧姐姐的陪嫁不会比乔氏少”。
唐知味伸出食指晃了晃,“那你就错了,你萧姐姐的陪嫁不会少,却绝对比不上乔氏。
钱记商行那是利滚利的买卖,你萧姐姐的陪嫁能比得上乔氏百分之一就算是闽南王大方了。
更关键的是,乔氏有钱却没有权。
入了林府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你萧姐姐没钱却偏偏权势滔天,还会武。
别说成亲后了,就是成亲前,她一个不顺心,真的打死打残了我,皇上也顶多就是意思地罚罚她抄经思过”。
孔雅哑口无言,勉强挤出一句,“萧姐姐又怎么会那么蛮不讲理?”
只想到萧软软盛怒下,什么都不查,什么都不问,拎着小乔就往唐知味身上砸,孔雅说这话相当有些底气不足。
如果那天不是表哥在,不是白宣在,小乔再苗条纤细,也是个成年女子,就那么被萧软软盛怒下拎着砸中唐知味!
唐知味就算不死不残,也得吐口血,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这还只是萧姐姐发现唐知味多了个漂亮丫鬟,要是哪天唐知味真的纳妾蓄婢——
孔雅默默念了句经。
白前开口,“闽南王夫妻已经抵达京城,你们的婚期就定在明年五月十二”。
唐知味勾唇一笑,“放心,闽南王也不会想要我这个女婿的”。
宋正则疑惑,“为什么?”
唐知味讨厌是讨厌,但一般人也发现不了他的本质啊!
要论这京中老丈人想要的女婿人选,唐知味绝对排名第一,他宋世子和霍指挥使都得往后靠。
唐知味神神在在一笑,“大约是因为我克他”。
宋正则撇嘴,他对唐知味娶谁,萧软软又会嫁给谁不感兴趣,积极鼓动,“霍指挥使,我们晚上去挖坟吧!
钱大掌柜肯定是乔氏毒死的!方便她夺家产再另攀高枝!”
唐知味摇头,“我找到了当初给钱大掌柜诊病的几个大夫。
钱大掌柜是体虚多虑,导致血亏身虚,心神耗尽而亡,绝对不可能是中毒”。
宋正则顿时泄气,“钱大掌柜不是乔氏害的,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查下去?”
唐知味意味深长一笑,“叫人早死的又不只是下毒一途,宋世子,你还小,不明白这个世事多彩啊!”
宋正则,“……”
世事多彩和害人有什么关系?
……
……
在唐知味和霍幼安为了钱记商行一半的产业暗搓搓四处打听消息的同时,白前的生辰近在眼前。
及笄礼是大日子,且也是第一次在京城过生辰,白院判和白夫人的意思都是要认真地办,隆重地办。
白院判绕着自家院子走了无数圈,十分丧气地发现,他家里里外外地加起来最多也只能摆上个六桌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