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一辆黑色的,锃光瓦亮的小轿车突兀地停在那里。
在这个自行车都算大件的年代,这辆车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怪物,引得所有路过的学生都伸长了脖子。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约莫四十多岁,面容与沈耀阳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满是久居上位的威严和精明。
男人环视了一圈,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走在前面的孙佳悦。
那一瞬间,跟在后面的沈耀阳,身体倏然绷紧,原本散漫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冰冷。
中年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脚步沉稳,皮鞋踩在泥土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停在孙佳悦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却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打量。
“你就是孙佳悦是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孙佳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不认识这个人,可这个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没等她回答,一个身影已经闪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是沈耀阳。
他像一堵墙,隔开了中年男人的视线。
“你来干什么?”
沈耀阳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厌恶。
中年男人——沈国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越过儿子的肩膀,看着孙佳悦。
“我不是来找你的。”他淡淡地说。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沈耀阳最痛的地方。
沈耀阳的拳头瞬间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沈国栋这才将视线转向孙佳悦,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和善”的笑意。
“孙小姐,赏个脸,明天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周围的同学已经看傻了,这是什么阵仗?
孙佳悦身后,沈耀阳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不去。”
沈国栋终于正眼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的嘲弄。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说了,她不去!”沈耀阳往前又站了一步,几乎要撞上沈国栋的胸膛,“听不懂人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剑拔弩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大战即将爆发时,一只手轻轻地从后面拉了拉沈耀阳的衣角。
是孙佳悦。
她从沈耀阳的身后探出头,迎上沈国栋探究的目光,神色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好啊。”对着沈国栋微微颔首。
一个字,清脆利落。
他回头看向她。
她用嘴型说了句:“相信我。”
她很清楚,这种人,你越是拒绝,他越是会用更强硬的手段。她也想知道,这位京市首富,到底想干什么。
沈国栋似乎很高兴,只说了句“明晚我让老方来接你。”摆摆手就坐车离开了。
沈耀阳非常排斥,他的声音很低。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是你父亲。”
“他不是。”
“沈耀阳,那你想我怎么做?让我永远躲着?对付他那种人,最愚蠢的办法,就是正面硬碰硬。”她目光清澈而不含一丝杂质。
“我……我怕你被欺负。”
孙佳悦唇边笑容淡淡的,好像没把这件事挂在心上,“那你在我受到实质性伤害前,保护我就行了呀。”
周六只需要上完上午的课,下午就放学了。
上一次社交聚会的时候,她在华尔街参与的晚宴,作为桌上唯一一个学生,其他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外。
而她当时创造了社交圈最不凡的一则神话。
八月的天没想到就已经是这么热。
幸好在他们中暑前,接她的司机已经到了。
她今天穿得比较得体的一素白长裙。
“您好孙小姐沈少爷,我是今天接送您的司机老方。”根据司机老方刚刚的自我介绍,他是沈国栋的私人司机,在这个家干了有近十年了。
沈耀阳只哼了一声。
“是的。”孙佳悦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虽然她明明就看到老方在看到沈耀阳和她后掺杂了多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假装没看见。
司机老方不礼貌的表情分析起来约莫是这样的———这姑娘这么年轻?你这黄毛丫头估计还是年轻了,真以为个个都那么容易嫁入豪门?这是下马威。
上车后果不其然,老方就开始倚老卖老说教起来了。
后视镜里,司机老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轻蔑和审视一闪而过。
孙佳悦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没看见,又像是在欣赏一场无声的独角戏。
她不开口,沈耀阳也懒得说话,只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车窗,那单调的声响,像是在给老方刚刚的内心戏伴奏。
终于,老方忍不住了。
“孙小姐还在上学吧?”他语气里带着长辈式的关切,眼底却毫无温度,“现在的小姑娘啊,还是得以学业为重,外面的世界……复杂得很。”
这话里的敲打,几乎不加掩饰。
他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暗地里诅咒了一声。。
“方叔。”
“我爸让你来接人,没让你来查户口。”
一句话,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老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沈耀阳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油门,却是不自觉地踩深了些。
孙佳悦依然在微笑。
看来这位司机对沈耀阳相当不满啊。
“你得罪他了么?”孙佳悦微笑着当着司机老方的面问了出来。
“没有。”
孙佳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另外,司机,您刚才的行为,用法律定义……”
孙佳悦的声音不轻不重,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叫做诽谤。”
她顿了顿,视线透过后视镜,精准地捕捉到老方那瞬间僵硬的眼神。
“在公共交通工具内,无端揣测并言语攻击乘客,侵犯他人名誉权。”
“根据情节严重程度,我可以要求您公开道歉,并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引擎在单调地轰鸣。
老方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爆起。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黄毛丫头用这种他听不懂却又觉得无比厉害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一个村姑……懂法?
这比沈家那个混世魔王少爷突然考了第一名还让他觉得惊悚。
“噗。”
一声极轻的笑,从旁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