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在陈砚手中轻轻一折,便被他收进了贴身的夹层口袋里。
窗外风声猎猎,厂区内灯火通明,远处工人们还在加班加点赶制冷库工程,兔毛加工厂的图纸也已经送到了国营机械厂的技术科。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仿佛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但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县文化宫礼堂门口早早挂起了横幅:“全县个体户代表大会暨行业发展座谈会”。
人群陆陆续续涌入会场,大多是些做小买卖的商贩、手艺人、运输户和食品加工者。
陈砚一身深色中山装,站在台前,目光沉稳扫过全场。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各位兄弟姐妹,我是‘砚记’的负责人陈砚。今天我想提一个建议——成立我们自己的‘县个体经营者协会’。”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协会?”有人低声重复。
“是啊,联合起来,资源共享,风险共担。”陈砚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共同采购原材料,共享销售渠道,甚至设立互助基金,帮助遇到困难的同行渡过难关。更重要的是,有了组织,我们才有话语权。”
人群中有人点头,也有不少人露出迟疑神色。
就在这时,一位满脸褶皱的老头猛地站起身来,拍案而起:“胡闹!你这是要搞垄断吧?我们这些人都是各凭本事吃饭,谁愿意听命于一个暴发户?”
老李头嗓门洪亮,语气激动,瞬间点燃了部分保守派的情绪。
“说得对啊,咱干点小本生意容易吗?还让我们听人指挥?”
“就是,这要是当上会长,岂不是想让谁关门就让谁关门?”
会场上一阵骚动,反对声此起彼伏。
陈砚没有慌乱,反而微笑着点点头:“我理解大家的顾虑。但我想说的是,这个协会不是为了控制谁,而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我们这些个体户,在体制之外生存,政策不明朗,资源分散,竞争混乱。如果我们不团结,永远都只能是被看不起的小打小闹。”
他说得诚恳,又举出几个鲜活的例子,讲到去年几个摊主因为信息不对称亏本清仓,还有人因资金链断裂被迫歇业。
渐渐地,一些原本观望的人开始点头。
“我觉得陈老板说得有道理。”坐在角落的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说,“我卖布料,经常被人压价,如果能统一进货渠道,价格能低不少。”
另一个卖小吃的妇女也附和:“我也觉得可以试试,至少咱们有个地方能商量怎么应对物价波动。”
眼看支持者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
然而,陈砚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
当天晚上,苏昭与小杨在“砚记”后院的小会议室中,正紧锣密鼓地起草《协会章程草案》。
“我们必须明确宗旨,不能让人误解为资本联盟。”苏昭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冷静分析,“章程要强调自愿加入、民主管理、利益共享、责任共担。”
小杨点头记录:“还要加上法律顾问条款,确保合法合规。”
与此同时,孙律师正在隔壁房间录制普法视频,讲解协会的法律地位与权益保障。
画面中的他条理清晰,语言通俗易懂,旨在让更多人放下戒心。
而在县城一角的茶馆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你们看好了,陈砚这是在下一盘大棋!”陈晓拍着桌子,满脸愤慨,“他要当会长,咱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他一个人说了算,咱们这些老老实实做买卖的,还不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几个老个体户纷纷点头,其中一人咬牙道:“那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顺顺利利当上会长吧?”
“很简单。”陈晓冷笑一声,“明天大会上,我们集体抗议,当场驳回他的提议。他不是喜欢高谈阔论吗?那就让他当众出丑!”
茶馆内气氛越发紧张,众人情绪被煽动,准备第二天在大会上制造混乱。
而这一切,陈砚并不知情。
他只感到空气中有一丝异样的躁动。
他知道,自己提出的倡议虽然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但也触动了一些既得利益者的神经。
“看来,这一关不好过。”他望向夜空,眼神坚定。
真正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夜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陈砚站在文化宫礼堂门口,目光扫过空旷的广场。
明天的大会,是他布局多年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役”,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夜里十一点。
身后,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在布置签到台和临时登记处。
他们都是陈砚从机械厂老工友中挑选出来的可靠人手,既有经验,又讲义气。
小杨在一旁指挥:“姓名、身份证号、经营项目都要记录清楚,不能漏一人。”
陈砚点点头,转身对另一侧的苏昭说道:“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苏昭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语气平稳却透着一丝紧张:“王所长答应了,会派两个便衣过来,但不能明着站岗,怕引起误会。”
“也好。”陈砚沉思片刻,“那就让他们混在参会者中间,观察动向。”
他又补充道:“今晚所有人提前到场,重点盯住几个容易闹事的老面孔,尤其是陈晓那帮人。”
苏昭点头记下,轻声问:“你怀疑他们会动手?”
“不是怀疑,是肯定。”陈砚语气笃定,“这些人嗅觉比狗还灵,知道协会成立之后权力结构会变,自然要拼死一搏。”
说罢,他抬头望向天际翻滚的乌云,心中暗自警惕:风雨欲来,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砚记后院的印刷室里已是一片忙碌。
油墨味弥漫在空气中,一台老式手动印刷机正高速运转,纸张一张接一张地被印出,堆满了整个桌面。
每一份《个体经济发展白皮书》,都承载着陈砚对未来三年、五年乃至十年的布局蓝图。
这是他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赶出来的成果。
内容详实,数据精确,不仅梳理了本县个体户数量、行业分布、年均营业额、税收贡献等基础信息,更直指当前面临的三大问题:政策不明朗、融资渠道狭窄、市场信息不对称。
而在“未来规划”章节,陈砚更是提出设立“个体经济互助基金”、“建立统一采购平台”、“推动技能培训中心”等多项切实可行的建议,并附上了可操作性极强的扶持政策模型。
小杨一边分发白皮书,一边感叹:“陈哥,这份报告要是让市里看到,说不定咱们县都能成为试点呢。”
“先别想着市里。”陈砚淡淡一笑,“先把眼前的这场仗打赢再说。”
傍晚时分,砚记后院的小会议室灯火通明。
筹备组成员齐聚一堂,气氛凝重如铅。
陈砚站在最前方,手中拿着刚刚整理好的会议流程图,缓缓开口:“明天的大会,是我们为个体户争取话语权的第一步。我们不是要当官,也不是要垄断,而是要为自己争一个公平的机会。”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知道有人会反对,有人会捣乱,甚至可能会有肢体冲突。但我们必须冷静、理智,按计划行事。”
说着,他将几页重点事项递给小杨:“签到处设两道防线,入口安排两人引导人流,内圈由我们的骨干人员把控秩序。如果有挑衅行为,第一时间控制现场,不要让场面失控。”
“孙律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法律预案。”苏昭补充道,“一旦出现暴力行为,可以直接报警处理。”
众人纷纷点头,神情肃然。
陈砚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确保大会顺利召开。这是我们第一次以组织的身份亮相,成败在此一举。”
屋外雷声隐隐,雨丝斜打在窗棂上,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明日的到来。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如炬。
“真正的风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