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琛是最清楚周钦和虞婳曾经关系的。
周钦扯了扯唇角,似都未意识到自己唇瓣被风吹得干裂,一扯即有细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在我看来,这件事没有过去,你可能还需要反思。”宋敬琛只是压着那封遗书,惯常谦逊含蓄的眼睛直视他。
听出了一点别样意味,周钦也只是苍白掩饰过去:
“行了,这件事我自己有分寸,不用你提醒,你安心养病吧。”
周钦看向他手肘上其实并不严重的擦伤。
其他人聊起来:“周钦,这次确实有点其他问题,合在一起导致意外,你那个小改装本质上不会影响什么,我们会和调查组聊一下,说到底其实是场误会。”
周钦当然知道小失误影响不了这么多,但影响了就是影响了:“是我的问题,不用替我开脱。”
宋敬琛忽然说:“郑老师,能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我有话要和周钦说。”
两人是好朋友,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一时病房内的两人起身关门离开。
病房门关上那一刻,周钦起身,去帮他倒了杯热水:
“如果知道是这样,我不会推掉这个任务,宁愿受伤的是我。”
宋敬琛却看着他倒水动作:“不用马后炮。”
正常情况下,朋友之间这么说话很正常,但宋敬琛的语气不一般。
周钦只能尽力忽视:“你这个点滴会不会输太快了,我帮你调一下。”
“不用,一点葡萄糖而已,没有药物。”宋敬琛回答他。
周钦有些认命,自嘲道:“你是不是想和我聊虞婳的事。”
宋敬琛却没说话。
“我知道,你估计也觉得我对她越来越不重视,但你记得两年前,你和她偶然在兰钦会聊过一次天吗?”
周钦忍住心里的涩意,把热水放到他手边。
宋敬琛如知道他会说什么一般,声音四平八稳:“你是说复活节那一天。”
周钦反而意外他知道:“看来你记得。”
无可奈何抿去唇边嘲讽,周钦终于提起:“那一天你和虞婳说什么,你还记得吗?”
宋敬琛当然记得,但只是问:“那天说太多句,你说的是哪一句?”
“哪一句?”周钦放下水壶,他笑了笑,苍白得厉害,“当然是最戳我肺管子的那一句。”
当年同虞婳一切都好,那日他去取酒,回来就听见虞婳和宋敬琛正在聊天。
先前的他全部都没有听见,偏虞婳说了一句“我看不起养子,当然只是玩玩而已。”
他握着酒瓶的手收紧,那一夜,她隐于灯红酒绿的脸仍然美丽,却是远离他的。
他的初恋,他付出一切去握紧的人。
他看见她定位在摄政街,他大半夜飞去伦敦就为了装一场偶遇,听她说要飞到沪市参加学术会议,他想尽办法与同事调整了飞行任务,听见她说那条手链是奶奶送给她的,他奋不顾身跳进深海里,就为了捞回那条手链。
但只换回她一句同养子玩玩而已。
养子。
从那之后开始,他有意忽略她的感受,有意在她生日的时候消失,可她这样都没有离开,他挣扎中以为她真的爱他只是介意他养子身份。
他不接电话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觉得她忽视他,是因为他爱慕又憎恨,恨她这么狠心。
宋敬琛心知肚明是哪一句,却拔了自己的点滴,用棉花止血,一派淡定:
“你不如告诉我,是哪一句话。”
难道宋敬琛真记不起来吗?
周钦的脸浮白,却笑着:“说我是养子的那一句。”
他几乎是耻笑自己,回过头来,虞婳真的不会嫁给他这个养子:
“两年前那天晚上你也听到了吧,她说她看不起养子,她是和你聊天的时候说的,背着我的时候。”
但此刻的宋敬琛却一反常态,没有句句有回应,甚至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周钦都以为他要避开这种敏感话题不谈的时候。
宋敬琛却忽然开口:“不用冤枉她,那天晚上是我引导她说给你听的。”
周钦本已转身,骤然又回头看他。
宋敬琛坐在病床上,目光如炬地看着他,锐眸如刃,一字一句道:
“那天我和她玩了一个游戏,选择角色攻略达到最终胜利,按她的算力,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养子角色很容易称胜。”
他甚至穿着病号服站了起来,和周钦面对面对视着,说着自己的恶行却从容不迫:
“但里面的养子十恶不赦,以她的道德水准,当然会说看不起养子,玩玩而已,她那天晚上说的养子,实际上并不是你。”
一直以来认为的事实突然间分崩离析,周钦死立原地,眼前的宋敬琛和所有东西都忽大忽小,不解地追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配不上她。”宋敬琛盯着他,字字掷地有声。
好像好兄弟之间情谊变成落地即碎的玻璃珠,高高从天花板的位置坠下。
“我配不上她?”周钦终于明白,原来虞婳根本就没说过看不起养子,厌恶养子,一股怒意冲上心头,他一把攥住了宋敬琛的领子上提,恍然大悟道,
“难怪,当年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好得很,原来是你才导致我们分手。”
被人钳制住领子,宋敬琛却似乎更张狂,把心底积压多年的厌恶都吐露出来:
“你真的觉得你是在那之后才对她差的吗?”
“不然呢,如果没有你,现在我还和她好好在一起。”周钦目呲欲裂。
宋敬琛却更恶心周钦这副样子:“如果没有我,她现在还在受你的折磨。”
“受我折磨,你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你拆散了我们。”
宋敬琛却讽刺:“看来你真忘了,你看低她的成就,和她在一起没多久你就和我抱怨她不体贴,说她强势,说她忙那些没用的东西,她兴高采烈和你分享成果你从来拨开不理,她的毕业礼你不去,桩桩件件,你做过的远不止这些。”
周钦忽然反应过来,手几乎有一瞬间失力:“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她?”
像是终于可怜这个蠢才意识到了这一切,宋敬琛怜悯地看着他:
“这一切很不明显吗?我喜欢她,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什么非要和你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做朋友?”
撕开美好友谊的那层纱,外面的世界一片灰暗,鲜血淋漓。
周钦面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不是为了能离她近一点,你根本不会有什么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帮你扛责任,挡恶意,拉拢说你是关系户的同事们,替你维护同事关系。”
宋敬琛的面目没有任何一刻比这时更清楚,他的眉眼清晰得仿佛刀刻,却让周钦觉得陌生不已。
友谊是假的。
周钦握着他衣领的手甚至都一松,但眼神依旧死盯着他:“你一直都喜欢她?”
“是。”宋敬琛斩钉截铁。
周钦如站在会无限下沉的地狱:“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剑桥的时候,比你更早。”对方每句话说出来都用力,根本就没有收回的意思。
周钦难以相信,质问道:“你在剑桥的时候就觊觎她?”
“我只是单纯的仰望,甚至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你根本都不知道她有多耀眼。”
宋敬琛振振有词,做恶人就做到底,
“是你有眼无珠,她为了迁就你,每次都来你乌烟瘴气的夜场,从来不在你面前提她的成就,她的地位,她天才到让人仰望的丰厚履历,我从中学起就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喜欢你,喜欢你这种人。”
周钦忽然一拳砸在宋敬琛脸上,宋敬琛刚刚经历过事故还有些虚弱,一下晃了晃,他却摸了一下伤口,忽然笑了一下,
“最坏的是我,最恶的也是我,不要把任何责任记到她头上,就是我引导她离开你,我还说过更多话,你要不要都听一听?”
周钦终于忍不住,挥拳对宋敬琛大打出手。
宋敬琛也不甘示弱,忍耐这么多年,他要太多恶气要出,对这个根本不知珍惜,一直糟蹋明珠的烂人。
两人在病房里扭打成一团。
而此刻的春坎角。
周尔襟忙完赶回家,见到虞婳在家里看书的那一刻,似乎所有情绪都被风吹平息了。
她靠在藤椅上,安安静静地翻着页,浅黄米白交织的繁复长裙裙摆垂在长藤椅编织脚踏上,素面朝天,长发被她随手用铅笔挽成一个髻。
巨大的丝绒绿天鹅海芋叶在她身侧旺盛生长,宽大深绿的琴叶榕在她背后,她柔和清冷的侧脸线条如被国画勾线笔细描般清晰。
仿佛她就是停留在这处的神只。
他抬步走向她,哪怕已经一年多了,还是会有这一刻能同她处在一个空间,幸运得令人屏息凝神的感觉。
虞婳正翻着周尔襟的书,忽然手里的书被抽走,她一抬头,就看见周尔襟。
她温声说:“回来了。”
他淡定看了一眼她翻到哪一页,大致能看见什么批注:“不回来,怕你把我的秘密都看完了。”
岂料她耿直道:“没事,我不识字。”
周尔襟微扬眉,那本书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小,正常长宽的出版书,像一个小随身记事本一样,他握着,长指能横过整本书。
虞婳不因为自己看不懂就不好意思,乖乖仰着脸,诚实说:
“我真不认识,你的德语手写体写得挺正宗的。”
很漂亮的一整篇,就是识别难度堪比手写俄语,连得好像一直在写一个字母。
周尔襟解释给她听:“在瑞士德语区gap过半年,所以写得比较像样。”
虞婳认真质问:“你很得意?”
他也很正经地说:“不得意,但能不能让我抱抱?”
虞婳其实早就想抱他,闻言站起身来,他一下把她塞进胸膛里,包得她严严实实。
周尔襟忽然开口:“我去瑞士gap的那年,如果你见过我就好了。”
“为什么?”
他给出一个她始料未及的答案:“因为我那年很帅,可能可以迷倒你。”
“?”虞婳面无表情咦一声,“男的怎么这样。”
他淡定戳穿:“男的都这样,你把男人想得太好了。”
虞婳无语得有点想笑。
他手机忽然震一下,虞婳小腹刚好贴着他的大腿根,紧抱着,西裤兜里的手机震得她小腹麻了一下。
她弱弱说:“有人给你发消息。”
周尔襟有意引导她:“拿出来看看?”
“你的消息,要不还是你自己看吧。”虞婳还是退一步尊重他。
周尔襟却似非要她看不可,越来越温柔引诱她:“给你密码,就是让你这个时候用的。”
虞婳思索片刻,才把手伸入他裤袋里,掏出他的手机。
顶着周尔襟鼓励的眼神,她输入密码,跳出来的却是陈粒青的消息:
“最近公司还好吗?听说出了点事。”
无论如何轮不到一个董秘来问副董公司好不好,这行为可以说是倒反天罡。
对方很高明,是借这个合理的话题试探周尔襟的态度,还是真的担心,其实很容易猜。
但虞婳还是把手机塞到周尔襟的手里,看着他:“回复吧。”
“让我回复?”周尔襟慢声确认。
虞婳不会轻易对不熟悉的人产生越界交流,尤其还是以周尔襟的名义。
但周尔襟点着手机屏幕,两三下就结束了。
虞婳奇怪他这么快,是发了什么出去。
她扒拉着他的手降下来,一看,周尔襟根本没有回复,而是直接设置了免打扰。
对他的操作,虞婳有点惊讶,抬起头看他。
周尔襟眸含清光浅笑,诱引问:
“我和我妻子正在谈恋爱,她忽然发条信息过来,我是不是应该根本不回复?”
虞婳被他吸噬式的目光吮吸,如同他接吻,慢慢拖拖说:
“我不知道…”
他却定定道:“那我现在告诉你,就应该这么做。”
他眼神太坚定,看得虞婳有点发飘,依偎在他身上。
周尔襟就趁今日,明明白白同她承诺:“任何异性在私人时间给我发消息,除了必须处理的工作,其他我都不会回。”
“这样吗?”虞婳说话反而轻飘飘的。
周尔襟确信,那双含情又漆黑的眼睛凝视她:“是,你是我好不容易等来的人,不能轻而易举被其他人动摇。”
他把手机随手放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撂下这不该出现的信息:“下次遇见谁让你不舒服,都可以和我直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