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精神都恍惚了。
眼前的景象扭曲得像罐子被压扁，阿梅莉亚刚才留下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
“王室宣布你是恶灵。”
“王室宣布你是恶灵。”
“王室宣布你是恶灵。”
那种冲击就像几十个人围着我用锤子砸头一样。
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
“扬德尔。”
“啊……。”
“……没事吧？”
当我回过神来时，阿梅莉亚的脸庞近在眼前。她那在我看来无比纤细的右手正按在我的胸口，忧心忡忡地抬头望着我。
“呃，呃……。”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时候。”
“啊，抱歉……。”
阿梅莉亚猛地拽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向前走去，我也茫然地跟着移动脚步。
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虽然那个女人是否还有那样的意愿还是个疑问……。]
埃尔文同样认为我是恶灵。
也就是说，很难指望他会继续把我当作同伴。
这……恐怕其他同伴也是一样吧。
‘是啊……。’
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尽管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心中也不免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我并不知道。
正在追捕阿梅莉亚的埃尔文，不正是因为误以为我杀了她吗？或许无论我是恶灵与否，他都会像以前那样对待我。
没错，那样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但是……。
“现在不用再抓着我了。”
我挣脱了阿梅莉亚的手腕，开始凭借自己的力量奔跑起来。
确实如阿梅莉亚所说。
埃尔文无法保护现在的我。
即使他有那样的意愿，埃尔文毕竟是精灵族的一员。
若他试图帮助我，只会给族群带来危害，而埃尔文更可能为了族群的利益做出决断，而非个人情感。
‘……这么说只是借口吧。’
我在奔跑中苦笑着。
毕竟，无论多么狡猾和怯懦，也无法欺骗自己。
我还不想见埃尔文。
准确地说，是害怕。
因为不知道见面后会听到什么话。
[没错！族长也这么说过！恶灵一旦发现就必须立刻消灭！]
艾纳尔曾经说过的话。
[嗯……以前不知道，但今天经历了这些，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说不要相信恶灵……]
米莎的话。
[机会来临时消灭它是明智的。那些曾经相信恶灵的人，结果就在那里。]
熊大叔的话。
咔嚓。
像匕首一样刺入心脏。
光是想想就如此，亲身经历时又会怎样呢？
他们怀疑我的真心。
如果亲眼看到他们因被欺骗而愤怒的样子。
那时的我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
无论如何，只要能逃过这一劫，或许就能避免那样的日子到来。
所以我跟着阿梅莉亚跑了。
“扬德尔，这边！”
从空旷的广场逃离，穿过黑暗的地下城市的街道，向位于中心地带的领主城堡奔去。
除了墓地，领主城堡还有秘密通道。
通过它回到地面是当务之急——
吱——！
就在我们到达领主城堡，用力推开紧闭的大门的那一刻。
“扬德尔，躲开。”
“嗯？”
阿梅莉亚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把我从门缝中推倒的那一瞬间。
噗嗤。
一支无声飞来的箭深深刺入了阿梅莉亚的背部。
“……！”
因冲击而张开的嘴和僵硬的身体。
很快，倒在我身上的阿梅莉亚轻轻抚摸了我的脸颊。
“还好……”
“还好？那到底——！”
“看到你的表情……你似乎……不会伤害我……”
这完全是一句无法理解的话。
但我没有再追问。
我急忙抱起阿梅莉亚，站了起来。
“请……”
尽管如此，阿梅莉亚还是试图对我说些什么，但那句话没有说完。
咔嚓——！
阿梅莉亚爆炸了。
在我怀里。
***
「埃尔文·波尔纳奇·迪·特西亚使用了[爆裂]。」
***
咚咚咚。
数十块碎片掉落在地上。
那是一个极其不真实的场景。
“阿……梅莉亚……？”
原本抱着阿梅莉亚的手臂失去了重量。
但我甚至没有想过要移动那只失去目标的手臂。
我只是想了想。
阿梅莉亚死了吗？
就这样……？
而且……是被埃尔文……？
身体像雕像一样僵硬了一会儿，我捕捉到了异样的部分。
“血。”
没有血。
如果是足以将一个人炸成碎片的爆炸，应该会有血四处飞溅才对。
我的身上没有沾上一滴血。
而且，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恐惧感袭来。
咻啊啊啊啊啊——！
数百块肉片组成的阿梅莉亚化作光影消失了。
就像迎接死亡的怪物一样。
「阿梅莉亚·雷因韦尔斯的分身承受了无法承受的伤害。」
「召唤解除。」
原来如此，是用[自我复制]制造的分身啊。
哎呀，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真的死了。
‘如果一开始就是分身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也好啊。’
正因为太过惊讶，我对阿梅莉亚产生了些许怨言，但我很快整理了这种心情。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边跑边想吧。’
我蹬地继续逃跑。
跟着阿梅莉亚来到诺亚克时，我已经记住了所有的路线，所以知道秘密通道的位置。
问题是我能否安全到达那里……。
嗒嗒。
还没有箭矢飞来。
但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因此……。
‘如果战斗的话…能赢吗？’
我设想了最坏的情况。
埃尔文对我怀有敌意，试图杀死我的可能性。
想到这个前提，自然而然地，刚才阿梅莉亚的身体爆裂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
‘那个效果……。’
与一般的爆炸截然不同。
没有火焰伴随。
碎片也没有像手榴弹那样飞溅。
只是像积木一样崩塌成数百块。
‘怎么看都像是[破裂]啊……’
顺便说一下，[破裂]的效果很简单。
无论是箭、剑还是斧头，只要刀刃能刺入肉体并造成一定量的伤害。
根据施法者的主属性比例，给予固定伤害。
这意味着无视物理抗性、抗魔力以及各种属性。
就像人类的特有技能‘斗气’一样。
‘再加上获得了‘纯血’，还和精灵王签订了契约……’
不管刚才那是不是[破裂]，一对一战斗中我的胜算很小。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样的规格，装备应该也调整到了相近的水平吧。
‘没有武器，赤手空拳怎么赢？’
正当我这么想着全力奔跑的时候。
呼呜——
在昏暗的地下城市中充当光源的照明宝石失去了光芒。
这不是自然现象。
照明宝石的话，我也用过几次。
这种魔法道具在魔力耗尽时，会逐渐变暗然后熄灭。
而不是像这样立刻失去光芒。
‘……是黑暗精灵吗？’
没想到连这种属性都能操控。
我很快停下了奔跑。
咚。
走过一次的路记得很清楚。
集中注意力在步伐上，应该能在黑暗中勉强找到目的地。
只要没有追兵在后面。
‘逃跑失败。’
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我闭上了眼睛。
放弃无用的视力，集中于其他感官是正确的判断。
很快，过度敏感的听觉捕捉到了脚步声。
咚咚。
有点意外。
本以为会先听到箭飞来的声音。
“不过，就算把我当成恶灵，也会想先对话看看吧。”
一边让脚尖保持敏捷，随时准备移动，一边又想起了阿梅莉亚最后留下的话。
[看你的表情……不像……会伤害我……]
看表情这句话应该是真的。
毕竟她的视野范围比我宽好几倍。
或许在黑暗中射箭的埃尔文与我对视了。
但是……
“光看表情怎么能确定？”
在黑暗中向我走来的埃尔文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
“是埃尔文吗？”
我向埃尔文搭话。
没有回应。
脚步声也停了。
咚-！
只有我的心跳声如雷鸣般在寂静中回响。
“大叔。”
真是久违的称呼，同时光之宝石重新开始运作。
唰啊啊啊-
光芒向四周扩散，照亮周围。
因此我明白了。
“真的。”
阿梅莉亚为什么会说庆幸。
为什么确信不会伤害我。
“是大叔……吧……？”
光看表情就能明白。
嗯，至少那一刻是那样。
***
“嗯。”
我刚说出肯定的话。
埃尔文的琥珀色眼眸中涌出无数情感的碎片，剧烈地颤抖着。
喜悦、欢欣、期待、不安、恐惧。
还有……。
“怎、怎么会……。”
不信任。
“不、不可能，明明已经死了……。”
“啊，确实如此。”
“什、什么叫确实如此！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用这种话就结束……！”
埃尔文的声音突然提高，仿佛情感瞬间激昂，但随即又突然紧闭双唇。
“……难道，是那个女人的诡计？”
像是领悟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
同时，埃尔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谁？”
呃，没想到情绪波动这么大……。
从那时起，我真的开始担心这家伙会不会伤害我，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回答道。
“谁？我，比约恩·扬德尔。”
“骗人。”
“什么，如果我用[巨大化]你会相信吗？”
“嗯，试试看。”
虽然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使用了[巨大化]。
“什么，什么啊……真的是大叔吗？！”
埃尔文的语气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
“既然如此——”
“不，光这样我还是不信。”
“……嗯？”
“再用别的试试。”
埃尔文原本带着泪光的脸庞瞬间变得冷漠，我急忙使用了[跳跃]。
然后……。
“真，真的是大叔……！”
“是啊，现在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你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吗？光这样还不够。”
同样的事情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为了确认我的全部精髓，埃尔文不停地提出要求，似乎这样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当他要求我使用[肉体爆炸]时，我感到非常不安。
“……果然是假的吗？”
那充满疯狂和杀意的眼神，真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我告诉他我已经删除了精髓，并决定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事情来证明身份。
“初次见面时你给我的东西。”
“辣椒叶。”
“我们第一晚住的旅馆的名字。”
“……”
“回答……不出来吗……？”
“是，是名为大蒜和盐的旅馆。”
“太迟了。”
“不，是因为提到第一晚所以慌张了。只是去看了精髓而已……”
“哼。”
就这样，我们聊了多久的老故事呢？
当那些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事情一一被提起，他的情绪波动逐渐减少，最终完全放下了怀疑。
尽管不知道他何时又会情绪失控，将弓箭对准我的眉心。
但至少，眼下是这样。
“啊，大叔……！”
“好久不见，已经过去两年六个月了？”
费了好大劲才说出的问候。
埃尔文似乎对我不屑一顾，收起了弓箭，紧紧握住了拳头。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来看我！”
啊，从他的角度来看，确实会这么想吧。
我并不是不想来……
“有原因的。”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失去意识，我急忙回答，埃尔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的情况……是指被宣布为恶灵的事情吗？”
或许这是这次对话中最重要的问题。
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的山。
只是，在思考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
“笨蛋。”
埃尔文小声嘀咕道。
“我怎么可能在意那种事……”
“……你是说你不相信王室的公告吗？”
虽然这么问，但内心却同时感到内疚和安心。
显然埃尔文已经得出了“不相信”的结论。现在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交谈就是证据——
“不是吗？无论那个公告是真是假，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嗯？”
看到埃尔文理所当然地反问，我只能歪着头表示不解。
于是他觉得需要解释吗？
埃尔文一一详细地开口说道。
“大叔，我们是在成年后才相遇的，对吧？”
“嗯，没错？”
“恶灵只会在成年的那天出现。”
“……然后呢？”
“但是恶灵什么的有什么重要的？”
“……是吗？”
我无法掩饰犹豫的神色，反问时，埃尔文不知何时已经走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在洞穴里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教我不懂的东西，姐姐死后……扶起我，全都是大叔你啊。”
通过手传递的体温感觉格外温暖。
“无论别人怎么说，对我来说大叔就是比约恩·扬德尔。”
是啊，也有人这样想。
“……”
感激之类的话涌上心头，但我什么也没说，紧紧闭上了嘴。
也许埃尔文不知道。
刚刚那短短的一句话，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安慰……
“但是……”
那时，埃尔文放开了我的手。
然后，他用仿佛回到了原点的眼神和语气对我说道。
“你，真的是大叔吗？”
我感觉精神快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