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麟城,中军大帐。
空气被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撕裂!
“废物!库尔班这头蠢猪!五千守军!连一天都没撑住!”
北莽统帅乌图鲁如同一头被剜了心尖肉的暴熊,双目赤红像是在滴血。
他猛地转身,视线狠狠钉在帐角阴影中那个平静的身影上,发出质问。
“耶律奇!这就是你所谓的因祸得福、骄兵之计吗?!再这么下去,他沈峰怕是要踩着本帅的头颅冲进王帐了!”
“折损这么多北莽儿郎,你让本帅如何向大王交代?!如何向草原的狼神交代?!”
暴怒的声浪在帐内翻滚,震得侍从们肝胆俱颤,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阴影中,耶律奇缓缓踱出,青灰布袍纤尘不染,脸上古井无波。
他无视掉乌图鲁的冲天怒火,声音平稳地像在叙述既定事实:“大帅息怒。库尔班无能,死不足惜。然其焚毁关内粮草,也算尽了最后一点用处。”
他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沙盘上困龙峡的位置,“沈峰连胜,锐气已盛,他以为破了雁回关便是坦途?殊不知,真正的死地,早已为他备好。”
“困龙峡之死局,即便是神龙坠入此间,也唯有粉身碎骨!”
“死地?好一个死地!”乌图鲁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耻辱感灼烧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理智焚尽。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恶狼:“本帅忍不了了!沈峰小儿,辱我太甚!此仇不报,我乌图鲁枉为草原雄鹰!”
他一把抓起那断裂的小旗,五指狠狠攥紧,“困龙峡!本帅要亲自去!我要亲自将沈峰的人头斩落,悬于墨麟城头!”
耶律奇看着乌图鲁决绝如铁的表情,深邃的眼窝中没有任何波澜。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大帅亲临,必能震慑敌胆,一举功成。沈峰,命不久矣。”
既然困龙峡的绝杀之局已然布下,那么乌图鲁的怒火与亲征,不过是给沈峰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所以对耶律齐这个布局的执棋者而言,无论乌图鲁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无法撼动棋局终盘的走向。
京都,皇宫,崇政殿。
殿内檀香氤氲,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暗涌。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捷报,被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捧至景武帝御案前。
景武帝展开奏章,那力透纸背的文字描绘着金戈铁马、雄关易帜的景象。
连日因朝堂攻讦而紧锁的眉宇,终于如冰雪初融般舒展开来。
一股久违的豪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抚掌,声音带着难得的爽朗:“好!好一个沈峰!好一个定远军!连战连捷,克复雁回,扬我国威!沈定远泉下有知,当含笑矣!”
“传旨!嘉奖定远军上下!着户、兵、工三部,再筹粮饷军械,火速发往雁回关!此战,不容有失!”
“陛下圣明!”殿中几位与沈家交好的将领和务实官员面露喜色,躬身附和。沈峰的胜利,是他们共同的荣光。
然而,这缕阳光刚破开阴云,更深的寒意便席卷而来。
“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瞬间冻结了殿内短暂的暖意。
楚景明微微侧目,看着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王谦颤巍巍出列,其面容古板如石刻,眼中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景武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锐利地扫向王谦:“王卿有何事?”
王谦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惧的颤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陛下!沈峰奏报中所言天雷地火、飞火流星,致使敌酋授首,士卒丧胆!此等威力远超常理之利器,工部不知,兵部不晓,朝廷更是闻所未闻!”
他将笏板高高举起,近乎控诉:“沈峰身为臣子,私藏此等毁城灭寨之神鬼利器而不上报朝廷,其心可诛啊陛下!”
“他日若以此器倒戈相向,试问谁能挡之?此非谋逆之兆,何为?!”他刻意停顿,让“谋逆”二字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陛下明鉴!”
吏科给事中王维翰立刻出列,声音尖利地补上致命一击,“沈峰坐拥定远商行、百味工坊,富可敌国!其军械粮秣皆可自给自足,不仰赖朝廷分毫,此乃国中之国,拥兵自重之实!长此以往,恐成藩镇割据之祸!”
“臣恳请陛下,即刻夺其兵权,锁拿回京!同时,速调镇北军主力北上,接管雁回关战事!镇北军乃国之柱石,必能一举荡平北莽,永绝后患!”
“王维翰!尔等血口喷人!”一位须发戟张的老将怒不可遏地跨步出列,声如洪钟。
“沈元帅前线浴血,为国拓土,尔等不思嘉奖,反以莫须有构陷忠良!”
“妖法?那是沈元帅改良军械之能!中饱私囊?若无商行工坊支撑,大军焉能如此迅捷破敌?镇北军拱卫北梁,干系国本,岂能轻动?尔等此举,是动摇国本,是诛心之论!”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支持与弹劾的声音激烈碰撞。
景武帝端坐龙椅之上,方才的豪情早已被冰冷的怒意取代。
私藏利器、毁城灭寨、国中之国……
这些词语如同淬毒的钢针,一根根扎进景武帝的心底。
“够了!”
景武帝猛地一拍龙案,沉闷的巨响如同惊雷,瞬间碾碎了所有嘈杂!
目光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扫过王谦、王维翰等人:“沈峰前线搏杀,为国立下不世之功!尔等食朝廷俸禄,坐享太平,不思为国分忧,反在此捕风捉影,构陷忠良!”
“私藏军械?沈峰所用火药配方,朕早有存档!改良军械,乃其工坊所为,亦有报备!尔等不知,皆是朕之旨意,难道破敌之秘,也要昭告天下吗?!”
“缴获抚民,皆有章程!何来私藏不报?!”
“至于镇北军!拱卫北梁,关系社稷安危,岂可轻动?!”
“北莽未平,临阵换将,无异自毁长城!此议,荒谬绝伦!再有以此等无稽之言构陷功臣、扰乱军心者以通敌论处!退朝!”
景武帝霍然起身,宽大的龙袖带起一阵劲风,转身离去,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工。
散朝的钟声,带着一丝沉闷,回荡在宫墙内外。
楚景明随着人流,缓缓步出崇政殿。
殿外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负手立于高高的汉白玉阶之上,脸上非但没有挫败之色,反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的笑意。
他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天际,那里层云叠嶂。
一丝低语,几不可闻,随风逸散: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沈峰小儿,你的好运气,该到头了。”他嘴角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阴冷。
“这个时候,”楚景明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品味着什么,“困龙峡那边,应该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