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绘站在机场出口，拖着行李箱，望着这座久违的城市。
六年了。
小学毕业后被送去国外读书，直到现在才被允许回国。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熟悉的潮湿与繁华交织的气息。
手机震动，是叶凡霜发来的消息：
「到了没？我在A3出口等你。」
苏星绘嘴角微扬，加快脚步。
她和叶凡霜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豪门闺蜜。叶家大小姐性格张扬，做事雷厉风行，而苏星绘则内敛许多，心思细腻。
她刚走出出口，就看见叶凡霜倚在一辆银色跑车旁，朝她挥手。
“欢迎回来，苏大小姐。”叶凡霜笑着接过她的行李。
苏星绘抱了抱她：“想死你了。”
叶凡霜挑眉：“少来，在国外玩得开心吧？”
“还行，就是有点无聊。”苏星绘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你呢？最近怎么样？”
叶凡霜启动车子，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老样子。”
苏星绘侧头看她：“……还是夜清流？”
叶凡霜没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星绘叹了口气。
她知道叶凡霜喜欢夜清流很多年了，从初中开始，那个灰蓝色眼睛的少年就成了她心里唯一的执念。
可惜，夜清流身边一直有个普通女孩——白芷晔。
“算了，不提他。”叶凡霜转移话题，“今晚有个酒会，陪我去？”
苏星绘点头：“好啊。”
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却莫名想起另一个人——朝幽叶。
她喜欢他，很久了。
但朝幽叶……似乎从未真正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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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在顶层的宴会厅举办，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叶凡霜突然开口:“待会儿跟紧我。”
苏星绘一怔:“怎么了?”
叶凡霜收起手机，语气平静:“今天来的人杂，别乱跑。”
苏星绘点点头:“好。”
电梯门打开，悠扬的小提琴声立刻传入耳中。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着华贵的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举杯交谈。
叶凡霜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叶大小姐来了。”
“她身边的是谁?”
“好像是苏家的千金，刚从国外回来……”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苏星绘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叶凡霜身边靠了靠。
叶凡霜察觉到她的动作，侧头低声道:“别理他们。“
苏星绘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星绘微微摇晃着杯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人潮，却像迷失的航船，始终找不到一处安稳的落点。
她不喜欢这里。这种场合总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误入精美橱窗的局外人，光鲜的礼服下是格格不入的灵魂。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带着某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盼。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如同深植于骨髓的印记，牵引着她的视线。
然后，毫无征兆地，她的目光猛地定住了。像被无形的冰锥瞬间钉在原地。
在人群相对稀疏的一隅，靠近装饰着巨大白色马蹄莲的罗马柱旁，站着朝幽叶。
他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黑色礼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墨色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侧脸的线条在璀璨灯光下，勾勒出她早已在心底描摹过千万遍的冷峻弧度。
他微微侧着身，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个男生——苏星绘的瞳孔骤然收缩——穿着一身质感极好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身量比朝幽叶略矮一些，气质干净温润。
他仰着脸，眉眼弯弯，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
苏星绘从未见过他，但那张面孔，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撬开了模糊的、几乎要被遗忘的碎片。
高中…那个总是远远出现在朝幽叶身边的影子？那个名字…木…木欣荣？
她无法确定，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排斥感瞬间攥紧了她。
但这模糊的认知带来的冲击，远不及眼前画面的万分之一。
朝幽叶正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苏星绘从未想象过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耐心。
他的指尖，修长而稳定，小心翼翼地捏住木欣荣领带上靠近喉结处的一个微小褶皱，细致地、缓慢地将其抚平。
木欣荣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极其自然地微微抬了抬下颌，方便他的动作。
那双弯起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信任和依赖，仿佛这样的亲昵早已是寻常。
就在朝幽叶的指腹不经意掠过木欣荣微微凸起的喉结时，木欣荣似乎被那细微的触感逗弄了一下，笑意更深了些，喉结也下意识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朝幽叶的嘴角，那个总是紧抿着、线条冷硬的嘴角，竟也随之勾起了一个极其柔和、近乎宠溺的弧度。
那笑容很浅，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灼伤了苏星绘的眼睛。
“嗡——”
苏星绘的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爵士乐的低沉萨克斯风、人群的谈笑、酒杯的轻碰——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抽离，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真空。
心脏，那颗在胸腔里沉寂了多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攫住，然后用力地、残忍地揉搓、挤压。
她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在剧烈的颤抖中猛地收紧。冰冷的玻璃杯壁，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星绘?苏星绘!”
叶凡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穿透了那片令人窒息的耳鸣。
她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应酬，悄然走到了苏星绘身边，顺着她那近乎凝固的、失魂落魄的视线望了过去。
叶凡霜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对身影，眉梢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那是一种了然又带着点复杂玩味的表情。
“哦，朝幽叶和木欣荣啊。”叶凡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豪门圈子里谈论秘辛时特有的、既漫不经心又带着点戏谑的腔调。
她凑近苏星绘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
“看呆了?”
苏星绘猛地一颤，像被这句话从梦魇中强行拽了出来。
她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从远处那对刺眼的身影上撕开，对上叶凡霜探究的眼神。
她的嘴角肌肉僵硬地牵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表示“无事发生”的微笑，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
“他们……”苏星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关系很好?”
叶凡霜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近乎残忍的直率，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苏星绘的耳膜。
“何止是好?”叶凡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分享秘密的蛊惑和一丝微妙的同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苏星绘摇摇欲坠的世界，“他们高中就有苗头了，只是没想到真的在一起了。”
轰!
简简单单七个字，如同七道裹挟着地狱火焰的雷霆，接连不断地劈在苏星绘早已不堪重负的心房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七个字在疯狂地旋转、放大，带着毁灭性的回响。
“圈子里知道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点，但不过嘛…….”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瞟向那两人。
朝幽叶正微微低头，侧脸对着木欣荣，似乎还在低声说着什么，那姿态是旁人从未得见的专注与柔和。
“听说朝幽叶那套市中心的江景大平层，木欣荣的指纹都录进去好几个月了。”
同居.……指纹锁………
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花，瞬间刺破了苏星绘娇嫩的掌心。剧痛传来，却奇异地麻木，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冰冷的香槟混合着温热的鲜血，从她紧握的指缝中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她白皙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礼服长裙上。
就在杯身碎裂的瞬间，一直微微低头、专注与木欣荣说话的朝幽叶，似乎被这突兀的声响惊扰。
他倏然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如寒潭、总是带着疏离与审视的灰蓝色眼眸，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人群，隔着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
精准地、毫无预兆地，径直撞上了苏星绘那双盛满了巨大痛楚、震惊和狼狈的泪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星绘能清晰地看到，朝幽叶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对木欣荣独有的温和笑意，在触碰到她这边景象的刹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快闪过的、难以解读的错愕。
他的目光，锐利而冰冷，像手术刀一样，短暂地在她因剧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或许不足一秒，却足以让苏星绘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
她所有狼狈不堪、所有痛彻心扉、所有卑微的暗恋与此刻的崩溃，似乎都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星绘，你的手!“叶凡霜的惊呼声终于响起，带着真实的惊恐，一把抓住苏星绘鲜血淋漓的手腕，试图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查看伤势。
“别碰我!”苏星绘猛地抽回手，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她甚至不敢再看朝幽叶的方向一眼，生怕再对上那双仿佛能冻结她灵魂的灰蓝色眼睛。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撞开身边两个端着酒杯、正惊愕地看着她的宾客，不顾一切地朝着大厅侧面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方向冲去。
高跟鞋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这一小片区域里显得格外刺耳。
黑色的裙摆在她身后仓惶地摆动，那上面晕开的暗红色污迹，如同一个触目惊心的耻辱标记。
苏星绘跌跌撞撞地冲出玻璃门，冲进露台微凉的夜风里。
繁华都市的璀璨夜景在眼前铺展开来，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冰冷而遥远。
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酒会里温暖的灯光、悠扬的音乐和那些探究的目光隔绝开来，形成一个相对静谧却更加空旷孤寂的空间。
她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无声的啜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左手掌心传来的锐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混合着香槟的黏腻和血液的腥甜，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颤抖着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借着露台边缘朦胧的地灯灯光看去。
掌心一片狼藉。几块细小的、尖锐的玻璃碎片深深地扎在皮肉里，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残忍的冷光。
被割裂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正汩汩地涌出，顺着掌纹蜿蜒流下，滴落在地上。
露台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叶凡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快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她面前蹲下。
叶凡霜的目光落在苏星绘鲜血淋漓的左手上，眉头紧紧锁起，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心疼。
“别动!\"
苏星绘没有回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无法抑制地抽动着，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膝盖上，浸湿了丝绒的裙料。
叶凡霜掏出一块干净的丝质手帕，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扎眼的玻璃碎片，试图先压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平日雷厉风行截然不同的轻柔。
“星绘，\"叶凡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复杂，“看着我。”
苏星绘依旧固执地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满是泪痕的脸。
叶凡霜叹了口气，一只手拿着手帕压着伤口边缘，另一只手有些强硬地、但力道并不重地抬起了苏星绘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是因为朝幽叶，对不对?“叶凡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直接捅开了苏星绘拼命想要锁死的门。
“初中那时候……我们看见他时，我就觉得你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她的语气里没有嘲笑，只有一丝了然和深深的无奈，“刚才你看他们的眼神……傻子都明白了。”
被点破的瞬间，苏星绘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剥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扭开头，想要挣脱叶凡霜的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叶凡霜重新专注于那只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着边缘的血迹，试图看清碎片的状况。
“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你的手!得赶紧去医院，这玻璃扎得太深了，可能会伤到神经。”
“不去……”苏星绘猛地摇头，长发凌乱地黏在满是泪痕的脸颊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抗拒。
“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叶凡霜，求你了……送我回家……”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的地方，独自舔舐这突如其来的、足以将她碾碎的剧痛。
“好，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