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的光芒熄灭得如此彻底,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灭。上一秒还是星河璀璨的梦幻渊底,下一秒就陷入了纯粹、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两岸橘黄色的灯火倒影在死寂的墨色水面上扭曲破碎,如同鬼魅的眼睛,窥视着水中央那只渺小的木船。
“啪嗒。”
冰冷的水滴砸在路明非的鼻尖,带着初冬的寒意,激得他猛地一颤。
紧接着,“哗——!”
积蓄已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倒泻,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带着千钧之力,狂暴地砸在水面上、船篷上、两人的身上和脸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平静的渊面瞬间被砸得千疮百孔,密集的涟漪疯狂扩散、碰撞、碎裂,再也看不清任何倒影,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水幕。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路明非的脸颊和身体,瞬间就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僵在原地,瞳孔失焦地放大,直勾勾地盯着绘梨衣的方向。
就在那万千萤火骤然熄灭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绘梨衣脸上那如同初雪消融般纯净而惊喜的笑容,被硬生生冻结了。巨大的光芒消失带来的视觉落差,混合着路明非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时瞬间泄露的冰冷与错愕,如同两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刚刚被点亮的、小心翼翼捧出的全部喜悦。
她伸出的、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仿佛还残留着那只萤火虫微凉的、振翅逃离的触感。掌心空荡荡的,只余下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她脸上的血色在暴雨中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吸一口气,却被灌入的冷雨呛得无声地咳嗽起来,纤细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双刚刚还倒映着星河、亮如晨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大片大片空茫的灰暗,像被暴雨冲刷后失去所有色彩的铅云。所有的光,所有的暖,所有对这个世界的期待,都在路明非那一声无意识的“诺诺”和这灭顶的暴雨中,被彻底浇熄、埋葬。
她孤零零地坐在船头,抱着湿透的皮卡丘玩偶,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瑟瑟发抖。暗红色的湿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和下巴不断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件浅蓝色的雏菊棉布裙湿透了,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整个世界只剩下喧嚣冰冷的雨声,将她与世隔绝。她不再看路明非,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裙摆和怀中同样湿透的玩偶,仿佛那是她仅剩的、唯一的依靠。巨大的孤独感如同这漫天漫地的雨水,将她彻底淹没,冰冷刺骨。
路明非被这死寂的绝望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绘梨衣!我…” 他喉头滚动,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自己只是被那一瞬间的光影迷惑,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所有的话语都在喉咙里堵成了坚硬的石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着她被暴雨冲刷得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她眼中熄灭的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彻心扉的懊悔和自厌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丢掉船桨,踉跄着想要扑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哪怕一点点风雨。
就在他动作的刹那——
“嗤啦!”
一道刺眼的白色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雨幕,瞬间将整个千鸟渊映照得亮如白昼!惨白的光芒下,路明非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对岸茂密的树林边缘,有什么东西反光了一下!
那不是雨水的反光!是金属!刀刃的寒芒!不止一处!几十、上百个冰冷的反光点,在闪电消逝的瞬间,如同鬼火般在幽暗的树林和石垣缝隙间一闪而逝!
一股混合着铁锈和血腥气的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穿透了狂暴的雨幕,狠狠拍打在路明非的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的信号!
蛇岐八家!是源稚生的人!他们找到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路明非所有的懊悔和自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对绘梨衣安危的极端焦虑!他浑身汗毛倒竖,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百骸!
“绘梨衣!跑!” 路明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在暴雨中显得破碎而扭曲。他猛地扑向船头的绘梨衣,甚至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凭借本能,一把抓住她冰冷湿滑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船头拽起!
“哗啦!” 木船因为两人剧烈的动作猛烈摇晃,几乎倾覆!冰冷的河水涌上船舷。
路明非根本顾不上了!他拉着踉跄的绘梨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岸边!冰冷湿滑的泥地让他脚下打滑,重重摔倒在地,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拖着同样摔倒的绘梨衣往前冲!泥水、草屑、冰冷的雨水糊满了他的脸,视线一片模糊。绘梨衣被他拖拽着,湿透的皮卡丘掉在泥泞里,她甚至来不及去捡,只是被动地跟着,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
太晚了!路明非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刚刚踏上泥泞的河岸,还没跑出十米远——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幕!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岸边的树林、石垣、甚至水下的阴影中暴射而出!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獠牙面具,手中清一色反握着寒光闪闪的弧形短刀——肋差!雨水冲刷着刀刃,折射出令人心寒的光芒。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瞬间就完成了合围,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没有警告,没有喊话。只有最纯粹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路明非将绘梨衣死死护在身后,背靠着一棵湿漉漉的大树树干,胸膛剧烈起伏,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沉默逼近的鬼面杀手,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彻底完了…源稚生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绘梨衣抓回去,甚至不惜…灭口他这个“绑匪”?
“绘梨衣…别怕…” 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能感觉到身后绘梨衣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冰冷的小手紧紧抓着他湿透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为首的鬼面杀手,面具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冰冷地锁定了路明非。他微微抬手。
进攻的信号!
三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猛扑过来!动作快得只在雨中留下三道模糊的残影!刀光如匹练,撕裂雨幕,直取路明非的要害——心脏、咽喉、腰腹!
路明非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身体的本能快过了绝望的思考!他猛地将身后的绘梨衣往树干上一推,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死死护住她,同时徒劳地抬起手臂格挡!
“噗嗤!”
第一刀,冰冷的刀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挡在胸前的左臂!剧痛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
“呃啊——!” 路明非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左踉跄!
“噗嗤!”
第二刀,抓住他失衡的瞬间,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右侧腰腹!冰冷之后是灼烧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物!
“噗嗤!”
第三刀,狠辣刁钻,带着致命的呼啸,直刺他的后心!路明非甚至能感觉到刀尖刺破皮肤、即将贯穿心脏的冰冷触感!
“不——!”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并非来自路明非,而是来自他身后,被他死死护在树干和身体之间的绘梨衣!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
也许是路明非踉跄时身体的微小偏移,也许是那声尖叫带来的无形干扰,第三刀没有刺穿心脏,而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右肩胛骨下方!刀刃与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哇——!” 路明非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混着雨水溅在面前冰冷的泥地上,开出一朵刺目的红花。三处致命的创伤带来的剧痛和失血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天旋地转,视野瞬间被猩红和黑暗吞噬。他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破麻袋,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深深的不甘,面朝下重重地扑倒在冰冷泥泞的河岸上。泥水混合着血水,瞬间糊满了他的脸。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迅速飘远。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浑浊的目光挣扎着投向身后树干的方向。
视线模糊,一片猩红的水光。但他还是看到了。
绘梨衣被一个鬼面杀手粗暴地从树干旁拽开,狠狠掼倒在泥泞里。她单薄的身体蜷缩着,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白色花瓣。另一个杀手正高高举起手中的肋差,冰冷的刀锋在闪电的映照下,对准了她脆弱的脖颈!
“不…绘…” 路明非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如同冰封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仿佛听到了刀刃撕裂空气的尖啸,看到了那纤细脖颈被斩断、鲜血喷涌的画面…
绘梨衣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暴雨无情地抽打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她蜷缩着,湿透的白裙沾染了肮脏的泥浆,像一只濒死的天鹅。路明非倒下的身影,他喷涌的鲜血,如同最残酷的烙印,深深烫进了她空洞的瞳孔深处。
那个鬼面杀手的身影笼罩下来,死亡的阴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将她彻底覆盖。高高举起的肋差,冰冷的寒芒在雨水中闪烁,对准了她毫无防备的脖颈。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暴雨的喧嚣,和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如同丧钟般的跳动。
结束了。
哥哥…Sakura…大家…都结束了。
没有温暖,没有光,没有未来。只有永恒的冰冷、黑暗和…孤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一点点光…想要和Sakura一起看萤火虫…
极致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浸透了她的灵魂。但在这片绝望的冰原最深处,在那被黑暗吞噬的核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炽热的东西,被路明非倒下的身影、被那喷涌的鲜血、被这即将降临的死亡,狠狠地、彻底地点燃了!
不是恐惧,不是悲伤。
是愤怒!是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狂暴的、毁灭性的暴怒!
凭什么?!
凭什么夺走我的光?!凭什么伤害Sakura?!凭什么要毁灭我仅有的、想要抓住的东西?!
那个世界!那个冰冷、残酷、永远拒绝她的世界!它又一次!又一次伸出了它狰狞的爪牙!它碾碎了萤火虫的光,浇灭了雨中的希望,现在,它还要夺走Sakura的生命!夺走她最后想要守护的东西!
“吼——!”
一声非人的、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尖啸,猛地从绘梨衣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太古凶兽在绝境中发出的、撕裂天地的悲鸣!
尖啸声中,以绘梨衣蜷缩的身体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恐怖至极的领域骤然张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凝固!
狂暴倾泻的雨点,在距离她身体半米的空中,诡异地悬停!每一滴雨水都清晰地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形成一片静止的珠帘!
所有扑向她、扑向路明非的鬼面杀手,他们的动作——挥刀下劈的、前冲的、狞笑的——全部被一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如同琥珀中的飞虫,保持着狰狞的姿势,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们面具下的眼睛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填满!
绘梨衣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泥泞中抬起了头。
暗红色的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混合着泥水从下巴滴落。但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纯净如琉璃、懵懂如幼鹿的眼睛,此刻彻底变了!
不再是灰暗,不再是空洞。
那是一双燃烧着熔金般火焰的黄金瞳!瞳孔深处,仿佛有熔岩在翻滚,有星辰在崩灭!冰冷!威严!暴虐!带着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意志!如同太古的龙王,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带着对整个世界的滔天怒火!
她沾满污泥的手,死死地抠进了身下冰冷的泥地里。指甲崩裂,鲜血渗出,瞬间被雨水冲刷成淡淡的粉红。她看着那个将刀锋悬在自己颈边的杀手,看着周围那些如同雕塑般凝固的敌人,看着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路明非……
金色的瞳孔里,最后一丝属于“上杉绘梨衣”的脆弱和悲伤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整个凝固的领域内,所有的雨滴,所有的杀手,甚至空间本身,都仿佛听到了那无声的、来自太古龙文的死亡敕令!
“死。”
“轰——!!!”
静止的领域瞬间破碎!时间恢复了流动!
但流动的,是死亡!
那悬浮在绘梨衣颈边的肋差,连同握着它的杀手的手臂,在领域破碎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毫无征兆地寸寸断裂!分解!化为最细微的、混合着血雾的尘埃!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紧接着,是那个杀手本身!他的身体从头部开始,如同被无数把无形的、最锋利的刀刃同时切割,瞬间分裂成无数整齐的、不足指甲盖大小的血肉碎块!如同被推倒的积木塔,哗啦一声彻底垮塌,在泥泞中化为一滩迅速被雨水稀释的猩红肉泥!
这仅仅是开始!
领域内,所有被锁定的目标——那几十个鬼面杀手,无论远近,无论姿势,在同一时间,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噗!噗!噗!噗!噗!”
令人牙酸的、密集的血肉撕裂声在暴雨中连成一片!盖过了雷鸣!盖过了雨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收割生命的丧钟!
肢体!躯干!头颅!所有的组织都在瞬间被切割、分解!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只有生命被瞬间抹除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鲜血如同无数朵妖异的红莲在雨幕中骤然绽放!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将雨水的清新彻底取代!
断臂!残肢!破碎的脏器!混合着泥水,如同被飓风席卷过后的屠宰场,在千鸟渊的河岸上铺陈开来!雨水冲刷着这片猩红的修罗场,血水汇成溪流,汩汩地淌入墨绿色的渊水中,将大片的水域染成诡异的暗红!
审判!
言灵·审判!
序列号111,极致的死亡敕令!切割领域内一切未授权的生命!
领域消散。
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岸上这片瞬间由静谧化为地狱的景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雨水中蒸腾弥漫。
绘梨衣站在尸骸血泥的中央,小小的身体挺直了,不再蜷缩。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洗去了一些污泥,却洗不掉她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熔金般的冰冷杀意。她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似乎刚才那一下爆发,也消耗了她巨大的心力。
然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几步之外,那个倒在血泊泥泞中的人影身上。
路明非。
他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身下的泥水被染成了深褐色。左臂、右腹、后背,三个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被雨水不断稀释。他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玩偶。
绘梨衣眼中的金色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褪去。那冰冷威严的杀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近乎崩溃的恐惧和茫然。
她…她做了什么?
她杀人了…杀了很多人…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破碎的肢体…
Sakura…Sakura他…
“呜…”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从绘梨衣的喉咙里溢了出来。她踉跄着,一步,两步,踩着冰冷粘稠的血泥混合着雨水,跌跌撞撞地扑到路明非身边。
她不敢碰他,只是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和雨水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碰了碰路明非冰冷的脸颊。
没有反应。一片死寂。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住绘梨衣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窒息!是她…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控制不住这可怕的力量!Sakura是为了保护她才倒下的!现在…现在他是不是也…也像那些人一样…死了?
“不…不要…”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眼泪混合着雨水疯狂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路明非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苍白的嘴唇,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冰冷温度,一种灭顶的绝望将她彻底吞噬。
她杀了人…她是个怪物…一个只会带来死亡的怪物…现在,连Sakura也…也被她害死了…
“啊啊啊——!!!” 绘梨衣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无声的呐喊!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对周围的黑暗和尸体,而是对她自己!对这副躯壳里隐藏的、无法控制的、毁灭一切的恶魔!
她杀人了!那么多!那么残忍!
Sakura…Sakura也死了…
都是因为她!她是个怪物!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该存在的怪物!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肢体,而是恶魔的利爪。她会不会…会不会吓到Sakura?他那么害怕她的力量…他会不会…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被她的力量撕碎?这个念头让她恐惧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唉…”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在千鸟渊狂暴的雨幕中悄然响起。这叹息不属于此间,带着一种俯瞰尘世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在河岸旁一棵被风雨吹打得簌簌作响的老树阴影下,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路明非。
或者说,魔鬼路明非。
他依旧穿着那身廉价的服务生衬衫马甲,但此刻,那平凡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冰冷光泽。雨水在接近他身体几厘米的地方便诡异地滑开,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戏谑或邪气,而是如同万载寒冰,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线,倒映着河岸上那片血腥的地狱景象,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跪在泥泞血泊中、抱着路明非的身体无声恸哭、因恐惧自身力量而瑟瑟发抖的绘梨衣。看着那个倒在血泊里、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衰仔自己。
“真是…狼狈啊。” 魔鬼路明非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冰冷的唇形。“连自己的女孩都护不住,还要靠她爆发才能活下来…这样的废物,怎么配得上‘高天之君’的权柄?”
他的目光扫过绘梨衣因恐惧而惨白的脸,那双熔金之瞳褪去后留下的、只剩下无边恐惧的空洞眼眸。“上杉绘梨衣…白王完美的容器…最锋利的刀…可惜,刀太锋利,握刀的手却太稚嫩。”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评估,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的价值与瑕疵。
最终,他的视线落回那个濒死的衰仔身上。看着那三处狰狞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血,生命的气息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不过…看在她如此‘努力’的份上…” 魔鬼路明非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施舍。“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我懦弱的…半身。”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下似乎有暗金色的、如同熔岩般的细微纹路一闪而逝。没有咒语,没有吟唱,只是对着泥泞中那个濒死的身影,极其随意地、隔空虚虚一指。
“不要死。”
三个字,轻飘飘地融入雨声。
却如同蕴含着至高无上的规则之力!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而庞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猛地从路明非(衰仔)的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那感觉,像是被浸泡在生命最本源的温泉之中!温暖!蓬勃!充满了无尽的生机!
左臂被刺穿的剧烈疼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右腹被捅穿的灼烧感和失血带来的冰冷眩晕感如同退潮般消失!后背肩胛骨下那几乎致命的刀伤,肌肉组织、断裂的血管、受损的神经,如同被按下了千百倍的快进键,在一种难以理解的力量驱动下疯狂地蠕动、生长、弥合!
“呃…嗬…” 路明非的身体在泥泞中猛地一颤!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他大口地、贪婪地吸入了冰冷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肺部火辣辣的刺痛,却让他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活着”!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视线最初是模糊的血色和雨水的白光,但身体里奔涌的、爆炸性的生命力却无比清晰!伤口…不疼了?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左臂,灵活自如!他挣扎着,用手撑住冰冷粘稠的地面,竟然…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好无损!衣服上还残留着破口和干涸的血迹,但皮肤下的伤口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濒死的重伤只是一场噩梦!
“Sakura…?” 一个带着无尽恐惧、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如同微弱的电流,刺入了路明非混乱的意识。
他猛地转头。
绘梨衣就跪在他身边,近在咫尺。她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浆和…刺目的、已经变得暗红的血污。她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发紫,不停地颤抖着。那双曾经纯净的大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地涌出,在她满是泥污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但她的眼神,却让路明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不是看到他还活着的激动。
那是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是自我厌弃到极点的绝望!是看着自己双手如同看着恶魔利爪的惊恐!
她看着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的落叶。她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还活着,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他看到她,害怕他看到周围这片她亲手制造的、如同炼狱般的血腥景象!
“我…我…” 绘梨衣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路明非的眼睛,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肩膀,指甲深深地掐进手臂的皮肉里,仿佛要将自己这副“怪物”的躯壳撕碎!她蜷缩起来,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缩到最小,缩到路明非看不到的地方。
她杀了人…杀了那么多人…用那么可怕的方式…
Sakura…Sakura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觉得她是怪物?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躲开她?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将她彻底吞噬。她甚至不敢再碰路明非一下,生怕自己这双沾满血腥的手,会玷污了他刚刚恢复的生命。
路明非的目光,终于从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移到了绘梨衣惊恐颤抖的身影上,移到了她沾满血污的双手和裙摆上,移到了周围…那地狱般的景象。
破碎的肢体…浓稠的血浆…在暴雨的冲刷下依旧刺目惊心!空气里弥漫的浓烈血腥味,真实得令人作呕!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回脑海——鬼面杀手的围攻!冰冷的刀锋刺入身体的剧痛!倒下的绝望!还有…在意识彻底沉沦前,那惊鸿一瞥看到的,绘梨衣眼中燃起的熔金怒火和她口中无声吐出的那个字!
“死。”
是她!是绘梨衣!是她用那恐怖的力量…审判了这些杀手!是她…救了他?不,不止是救了他!她是为了救他,才被迫使用了这毁灭性的力量,才被迫…杀了这么多人!
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血泥中、因恐惧自身力量而瑟瑟发抖、自我厌弃到极点的女孩,路明非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灵魂都在颤抖!
他想起了酒店里她捧着迪士尼杂志时眼中的渴望;想起了她打游戏时笨拙却认真的样子;想起了迪士尼烟花下她毫无阴霾的笑容;想起了千鸟渊上,她伸手触碰萤火虫时,脸上那纯净得令人心碎的喜悦…
也想起了自己那声该死的“诺诺”!想起了暴雨降临时她的绝望和孤独!想起了她此刻眼中这比死亡更让他痛苦的恐惧!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太弱!因为他保护不了她!因为他该死的恍惚和懦弱!才让她一次次陷入危险!才让她不得不动用这可怕的力量,才让她…变成了自己最害怕的样子!
“绘梨衣…” 路明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挣扎着,完全不顾身下冰冷的血泥,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扑向那个蜷缩成一团、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身影。
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怜惜,猛地将那个冰冷、颤抖、沾满血污的娇小身体,死死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绘梨衣!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所有的恐惧和冰冷。“是我没用!是我太弱了!是我保护不了你!才让你…才让你…”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在最初的瞬间甚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试图挣扎。但他抱得更紧了,用自己刚刚恢复的、带着滚烫体温的身体去温暖她。
“不是你的错!绘梨衣!不是!!” 路明非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暴雨中显得破碎而坚定,“是他们!是他们想要伤害你!是他们该死!你是在保护自己!保护我!你没有错!”
他的泪水滴落在绘梨衣冰冷的颈窝,带着灼人的温度。“你是绘梨衣!你不是怪物!你是…你是最好的绘梨衣!是我的…是我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朋友”两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绘梨衣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僵硬的身体,在路明非滚烫的眼泪和怀抱中,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点点。那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和恐惧,似乎被这不顾一切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融化了一角。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脸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点,露出一只被泪水浸透、依旧充满恐惧和茫然的眼睛,看向路明非近在咫尺的、同样布满泪水的脸。
“S…Sakura?” 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是我!是我!绘梨衣!” 路明非用力点头,泪水不断滑落,“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了!再也不会了!”
他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看着她沾满血污的小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责任感,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在他被泪水冲刷过的心底疯狂滋长!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怯懦,所有的“衰仔”心态,在绘梨衣的眼泪和恐惧面前,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流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如同淬火的刀锋!他紧紧抱着绘梨衣,目光扫过周围这片血腥的修罗场,扫过暴雨中幽暗的树林,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最深的灵魂起誓:
“绘梨衣,你听着!”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每一个字都如同钢铁般沉重,砸在雨水中,砸在血泥里,也砸在绘梨衣死寂的心上。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人!”
“你是我的朋友!是我路明非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发誓!以我的生命起誓!”
“只要我路明非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无论是蛇岐八家!无论是神,还是魔!”
“谁想伤害你,除非——” 他停顿了一瞬,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轰隆——!!!”
就在路明非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如巨龙般的惨白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天幕!将整个千鸟渊,连同岸上相拥的两人,以及那片血腥的地狱,映照得一片森然惨白!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穹崩塌般的惊雷!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渊面上,激起滔天浪涌!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雷光如同神明的目光,短暂地照亮了绘梨衣的脸。
她眼中的恐惧、茫然、自我厌弃…在那道如同誓言烙印般的雷光映照下,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迷雾,正在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褪去。
她呆呆地看着路明非。看着他被雷光照亮的脸庞,那上面还带着泪痕,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那眼神,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门上那把沉重的锁。
朋友…最好的朋友…
保护…用生命保护…
Sakura…他说的是真的…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水,从她冰冷绝望的心湖最深处,悄然涌出。
那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驱散了刺骨的寒冷和恐惧。僵硬的身体,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她不再颤抖。
然后,她动了。
那双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小手,在冰冷的雨水中,在路明非的背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抬起。
最终,轻轻地,却无比用力地,回抱住了路明非同样湿透、却散发着滚烫热意的后背。
冰冷的指尖隔着湿透的衣料,触摸到他温热的皮肤,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这个动作,微弱,却胜过千言万语。
她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更深地、更紧地,埋进了那个为她遮风挡雨、为她立下血誓的怀抱里。
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雨,还在下。冲刷着血迹,冲刷着罪恶,也冲刷着两个在绝望中相拥的灵魂。
但有些东西,在雷声的见证下,在血与泪的交融中,已经悄然改变,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