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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乾元盛世系统 > 第159章 人心之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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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坡工坊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桐油。墨衡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抠住那裂开的青铜轴瓦边缘,指尖下的金属冰冷而狰狞。那道丑陋的裂纹,如同一道撕裂大地的旱魃爪痕,从轴瓦内壁一个极其细微、色泽略深的斑点处炸开,蜿蜒爬行,几乎贯穿了整个承力面。

“熔点不同……”墨衡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回荡,“冷却时应力不均,硬生生从内部撕开了它。好阴毒的法子。”

他拿起旁边一根崭新的备用轴瓦,两相对比。新轴瓦的青铜质地均匀致密,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而那根裂开的,内里却布满了肉眼难辨、但触手能感到的细微砂砾感和不规则的杂色纹理,正是这些异物的存在,在铸造冷却过程中埋下了致命的祸根。

老陈凑得更近,浑浊的老眼几乎贴在了裂缝上,倒吸一口凉气:“墨头儿…这…这绝不是寻常的料子次了!有人…有人故意使坏!”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怒火,“王焕那老狗!定是他!库房桐油被挪,看守被打,现在连轴承的命根子都敢动!这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啊!”

墨衡没有应声,只是将那裂开的轴瓦重重顿在冰冷的铁砧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劣料?昨夜野狗坡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瘦猴匕首上淬着的幽蓝寒光,王焕那张在诏狱里隔着栅栏诅咒的脸…一幕幕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闪过。这裂开的轴承,不过是那环环相扣的毒计中,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环——“焚其核心工坊”!

“虎子!”墨衡猛地转身,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在!”虎子一个箭步上前,脸上横亘的刀疤在阴影中更显凶悍,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迹,昨夜搏杀的戾气尚未完全散去。

“昨夜抓的舌头,骨头啃开没?”墨衡的眼神冷得像淬火的铁。

虎子恨声道:“周大人和东厂的爷们在伺候着呢!嘴硬!尤其那个叫瘦猴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上了三样‘点心’,骨头都敲折了几根,愣是只哼哼,不开口!”

“撬开他!”墨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我要知道,除了王焕那条老狗,还有谁的脏手伸进了工坊!这批掺了杂碎的青铜,是谁供的货!每一根钉子,每一块铁料,都给我重新筛!一粒沙子都不许放过!”他猛地转向老陈,“备件换上,但只顶一时!这裂痕的根子不挖出来,下一次崩的,就不是轴承,是整个风轮骨架!立刻!召集人手,用我们精炼的备用青铜,重新浇铸核心轴瓦!我亲自盯着火候!”

“是!”老陈和虎子齐声应诺,压抑的空气被一股更汹涌的愤怒和决绝取代。工匠们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铁砧被敲响,炉火重新被鼓风机吹旺,火星在焦灼的空气中噼啪炸响。

* * *

数十里外,通往野狗坡的干涸河床,尘土蔽日。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如同蜿蜒的灰色巨蟒,在龟裂的河床上艰难蠕动。他们是刚从重灾区疏散出来的灾民,被官府驱赶着,前往野狗坡等几处“工赈”之地。队伍中,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在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尘土中缓缓前行。

车内,李岩放下撩起的车帘一角,清癯的面容被烈日晒得泛红,眉峰紧锁。车窗外掠过的一张张脸孔,深深烙印在他眼底:枯槁、麻木,眼神空洞得如同干涸的井,仅存的一点活气也被烈日和绝望蒸烤殆尽。孩童的啼哭细若游丝,老人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沙砾上,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汗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钻心蚀骨的…尸骸腐败的气息,在热风中断断续续地飘来。

“大人,前面就是野狗坡了。”随行的书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昨夜…昨夜那边似乎不太平,隐约有喊杀声,火光也闪了好一阵…不知墨大人那边…”

李岩没有立刻回答,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划动,仿佛在演算一道关乎生死的难题。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沉稳而笃定:“墨衡非莽撞之人,工坊有戚将军的精兵暗伏。若真出了大事,此刻必有快马急报入京。既无消息,便是风波已平。”他的目光,却投向车窗外那些麻木前行的身影,忧心忡忡。

他拿起一份刚刚由快马递送、尚带着驿卒汗渍的信报,是派往邻近府县查探民情的吏员所书。字迹潦草,却字字如铅块般沉重:“…谣言四起,汹汹难遏。皆言新政悖逆天道,格物奇技亵渎龙脉,触怒上天,故降此百年大旱,以惩世人…有自称张阁老(廷玉)门生者,于流民聚集之所大肆宣讲,蛊惑人心…更闻有白莲妖孽混杂其间,散布‘弥勒降世,无生老母’妖言,煽动流民…人心浮动,惶惶不安,恐有剧变…”

“张廷玉…阴魂不散。”李岩低声自语,眼中寒芒一闪。这已非单纯的士族反扑!这是有人利用这天灾人祸的绝境,将矛头精准地刺向格物院,指向整个新政的根基!技术可以汲水,可以造器,却救不了被绝望和谣言扭曲的人心!若这“亵渎龙脉,引天罚”的流言深入骨髓,若民心被妖言彻底蛊惑吞噬,纵有千架水车,又如何浇灭这燎原的野火?

骡车猛地一震,颠簸了一下。李岩的目光透过车帘缝隙,牢牢锁定在路边一个抱着枯瘦婴儿的妇人身上。那婴儿几乎没了声息,妇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她身旁,一个枯槁如柴的老农,正佝偻着身子,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破瓦片,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刮着河床深处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边缘,试图刮下那一点点、仅存于地底深处的湿泥,再费力地将这点湿泥挤到另一块破瓦片上,妄图榨出几滴浑浊的救命水。那专注的姿态,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与绝望。

“停车。”李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骡车停住。不顾书吏低声的劝阻和周围灾民惊疑不定的目光,李岩推开车门,顶着灼人的热浪和漫天尘土,径直走向那个老农。他蹲下身,不顾官袍沾染上河床的污垢,尽量放柔了声音:“老丈,这点湿泥,挤不出多少水吧?”

老农被这突然出现的、穿着官袍的大人吓得浑身一哆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戒备,下意识地将那块沾着湿泥的破瓦片紧紧护在怀里,枯瘦的身子蜷缩得更紧,仿佛一只受惊的刺猬。

“莫怕,”李岩放缓了语气,目光投向远方野狗坡上那隐约可见的巨大风轮骨架轮廓,“我是去那边工坊的。那边正在造一种‘风轮水车’,很大,能从很深很深的地下把水汲上来。造好了,大家就都有水喝了,再不用刮这点湿泥了。”

“水…水车?”老农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置信的光,但转瞬即逝,立刻被更深的麻木和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所覆盖。他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没用的…老天爷…不下雨…什么车都没用…张老爷…张老爷说了…是京城的大人们…弄那些铁疙瘩…那些…格物…惹怒了龙王…龙王爷…才不给雨…” 那“格物”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陌生而恐惧的颤音。

李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寒意瞬间穿透了灼热的空气!张廷玉残余势力的渗透速度与深度,竟已恐怖如斯!连这偏僻河床上挣扎求生的老农,都已将这“格物奇技,亵渎龙脉,引天罚”的恶毒流言,当成了不可置疑的真理!

“老丈!”李岩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麻木的力量。他霍然起身,指向万里无云、毒日高悬的苍穹,“你看这天!这旱!是龙王管雨,还是这毒日头管旱?!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旱魃为虐,非人力所能召之!京城的大人们造水车,造农具,不是为了玩弄什么奇技,是为了从这无情的老天爷手里,用我们人的法子,为我们大胤的百姓,抢出一条活路来!”他的话语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试图刺破那层厚重的绝望与蒙昧。

老农怔怔地看着李岩,又茫然地低头看看怀中破瓦片上那一点点可怜的湿泥,再抬头望向远处野狗坡上那巨大而沉默的风轮骨架轮廓。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然而,他那双被绝望和恐惧长久占据的浑浊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像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抱着枯瘦婴儿、一直眼神空洞的妇人,却突然抬起了头!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卑微到极致的狂热希望:“俺…俺听人说…野狗坡的墨先生…是鲁班爷转世…他造的那个大轮子…是…是雷公车…能…能打雷下雨的…老天爷…老天爷怕他…” 她说着,竟努力地想将怀里气息奄奄的婴儿往李岩的方向递了递,仿佛在祈求什么神只的恩赐。

李岩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墨衡…雷公车…能打雷下雨?!这已完全脱离了谣言诋毁的范畴!这是底层灾民在无边绝望中,自发地、扭曲地将那代表着技术希望的风轮,塑造成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只!这比任何刻意的诋毁都更加可怕!技术一旦被神化,当它无法立即带来甘霖,当它在运转中出现任何一点故障或延迟(比如昨夜轴承的裂开),这虚幻而脆弱的希望泡沫破灭时带来的反噬、绝望乃至愤怒,足以将一切努力都撕得粉碎!

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李岩。他站起身,毒辣的阳光刺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脚下是龟裂千里的旱地,眼前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远方是寄托着希望却又被神化的风轮轮廓。野狗坡上,墨衡在修复轴承那有形的裂痕;而这片干涸焦灼的大地上,一条更深、更危险、由绝望、谣言和神化期待交织而成的无形裂痕,正如瘟疫般疯狂蔓延!

“走!”李岩对书吏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骤然锐利如刀,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加速去野狗坡!立刻传信给戚将军和王公公:流民之中,谣言已成毒瘴,蛊惑人心,白莲妖孽恐借机生乱!着其加派精兵,严密巡查各工赈点及粮道要冲,凡有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者,无论身份背景,即刻锁拿!再拟一道呈送陛下的急疏…”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人心之旱,甚于天灾!此瘴不除,工赈危矣!”

* * *

养心殿内,冰山(冰鉴)散发的丝丝寒气,在酷暑中显得杯水车薪。赵琰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双目紧闭,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两侧太阳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颅骨深处。王承恩垂手侍立在他身侧厚重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偶尔抬起眼皮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才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御案上,摊开着两份墨迹未干的密报。一份来自野狗坡,周铁鹰的笔迹刚硬如刀,详细禀报了刘记铁铺暗藏劣质青铜的查获、瘦猴在酷刑下吐出的供词(“朝中不止王焕…白莲…灾民…”),以及工部库司郎中钱益“暴病身亡”的蹊跷。另一份,则是李岩刚刚送抵的、字字泣血的急疏,“人心之旱,甚于天灾”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琰的心上。

“刘记铁铺…暗藏…劣质青铜…”赵琰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好…好得很!王焕!朕真是小看了这条老狗的獠牙!连工部的物料采买都敢伸爪子!查!给朕彻查!工部库司,采买吏员,刘记背后的东家!所有沾了这脏东西的,有一个算一个,给朕揪出来!剥皮实草!朕要让他们知道,动这救命的工坊,是什么下场!”

“奴婢遵旨。”王承恩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平静地陈述着血腥的事实,“周铁鹰已带人封了刘记,起获了暗仓账册和大量劣质铜料。工部库司郎中钱益,确于今晨‘暴病身亡’于家中书斋,七窍流血,疑是中毒。”

“暴病?中毒?”赵琰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厉芒爆射,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好一个死无对证!死了也要给朕查!把他府邸翻个底朝天!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没这个狗胆,更没这个本事只手遮天!给朕挖!把他背后那条、那些藏得更深的老狗,都挖出来!还有那个瘦猴,‘朝中不止王焕’?‘白莲灾民’?给朕撬开他的嘴!用尽东厂所有的‘滋味’!朕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朕要他们的名单!”

更加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袭来,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细密的、如同雪花般的噪点,扭曲着殿内的景物。那冰冷的、非人的系统杂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他颅内低沉地回响:

【…侦测到大规模精神场域负面波动峰值(绝望\/恐慌\/信仰扭曲)…符合‘信仰崩塌’前兆模型…高概率诱发区域性民变…建议立即启动紧急预案‘神迹干预’…消耗国运点数:50点…可瞬时平息恐慌,建立权威崇拜…】

“闭嘴!”赵琰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剧痛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诱惑和干扰。神迹?又是神迹!用虚幻的光环去掩盖技术的本质?用透支国运的未来去粉饰当下的残酷现实?这与张廷玉之流用鬼神之说愚弄黔首,有何本质区别?!这与饮鸩止渴何异?!

【…最优路径计算推演…拒绝干预…民变爆发概率上升至78%…工赈体系崩溃风险…文明火种延续效率将遭受重创…】

冰冷的分析逻辑如同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赵琰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滚烫的铁锈味。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将他头颅撕裂的眩晕,目光死死钉在李岩急疏上那触目惊心的字句——“白莲妖人混迹”、“格物亵渎龙脉流言”、“灾民神化水车”…一股更深的寒意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如同冰火交融,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

不能依靠那虚幻的“神迹”!绝不能!技术就是技术!它需要墨衡布满油污的双手去锻造,需要李岩在烈日下奔走呼号,需要无数工匠和灾民的汗水甚至鲜血!它需要的是坚韧、智慧与牺牲!唯独不需要那虚假的神光!

“拟旨!”赵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龙椅上挺直了脊背。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彻底一黑,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但他强撑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响彻死寂的养心殿:

“第一,墨衡及野狗坡一众工匠,临危护厂,智破奸谋,力保水车核心不失,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着即厚赏!擢墨衡为工部格物院正六品主事,总领风轮水车诸事!赏野狗坡所有工匠钱粮布帛,加倍抚恤伤亡者!”

“第二,王焕罪证确凿,十恶不赦!着东厂即刻查抄其府邸!一应人等,无论亲疏,悉数下诏狱严审!将其罪状,明发天下州县!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阻挠抗旱、祸国殃民、欲断万民生路之奸贼,是何等下场!”

“第三,命李岩总督各府工赈事宜,授临机专断之权!流民之中,凡有妖言惑众、煽动作乱、毁坏工赈器具者,无论士庶,无论其背后牵扯何人,一经查实,准其就地锁拿,严惩不贷!凡有能指证妖人、安定人心、维护工赈者,不论出身,重赏!”

“第四,”赵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人定胜天的磅礴意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宇之上,“昭告受灾各府州县官吏军民人等!朕知道!有人在说,是朕的新政,是格物院的奇巧淫技,触怒了上天,故降此大旱惩罚世人!好!朕今日就告诉你们,也告诉这无情的老天爷!”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积蓄着开天辟地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命运的砧板上:

“——天不降雨,朕就带你们,向地要水!用墨衡造的水车,用千万工匠和灾民的双手,用我大胤子民顶天立地、不屈不挠的脊梁,把这旱魃的喉咙,一寸一寸地挖开!这水,不是老天爷赏的,是我们自己,挣来的!信朕?信这水车?不如信你们自己!抗旱救灾,功成之日,朕当亲赴灾区,与万民同饮此——人定胜天之水!”

最后一个“水”字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之火,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绝轰然落下。赵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跌回冰冷的龙椅之中,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大颗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顺着鬓角涔涔而下。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旋转的、无光的黑暗。舌尖上,那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再也无法抑制,猛地涌了上来。

【…最高指令冲突…否决执行…能量核心过载…】

【…文明火种协议…强制进入深度休眠…倒计时启动:29天23小时59分…】

那冰冷而恼人的机械音,在发出一阵急促、紊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电流杂音后,戛然而止。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离、掐灭,只留下一片空茫、死寂的虚无,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王承恩深深躬下身子,阴影完全笼罩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尖细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刚才那番震动殿宇的宣言与他无关:“奴婢,遵旨。”他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然退下,去执行那将掀起滔天巨浪的旨意。

空旷死寂的养心殿内,只剩下赵琰粗重而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紧闭着双眼,对抗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和识海中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赌上了。他亲手关闭了那看似无所不能的“捷径”,亲手掐灭了那诱惑的幻光。他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墨衡布满油污的撬棍上,压在了李岩字字泣血的急疏上,压在了那千千万万挣扎在旱魃魔爪下、名为“民心”的、脆弱而滚烫的河流之上。

野狗坡的方向,巨大的风轮在工匠们不眠不休的抢修下,终于再次发出低沉而坚韧的嗡鸣,缓缓转动起来。裂开的轴承被暂时替换,但那深埋于青铜之中、人心之下的裂痕,才刚刚开始显现它狰狞的爪牙。干涸的河床上,抱着婴儿的妇人依旧喃喃着“雷公车”,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微弱而扭曲的希冀之光。无人注意的角落,几个眼神闪烁、行迹鬼祟的身影,正低声传递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暗语,如同毒蛇,悄然滑向野狗坡工赈点那喧嚣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