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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沉阴匣紧贴在柳致胸口,隔着破烂的衣物,透出一股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寒意。这股寒意并非寻常冰雪的冷冽,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湿与死寂,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他残躯内的隐痛和疲惫交织缠绕。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敲击在这块冰冷的“石头”上,带来沉闷而压抑的回响。

他佝偻着背,拄着竹简,艰难地跋涉在风雪弥漫的骊山北麓。身后那片污秽绝望的窝棚区,连同那具小小的、被石疽吞噬的冰冷尸骸,都已被漫天的风雪和浓重的阴影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怀中这方不断散发着阴冷死气的黑匣,是那场短暂相遇留下的唯一印记,也是司辰那番关于“石核”、“地脉凶戾”言语的冰冷佐证。

风雪更紧了。细碎的冰晶被狂风裹挟着,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抽打在裸露的皮肤和蒙眼的布条上。脚下的路早已被积雪覆盖,深浅难辨。左腿的隐痛在湿滑的地面和刺骨的寒风中愈发清晰,腰肋断裂处的旧伤也在每一次用力支撑身体时发出无声的抗议。左眼的黑暗是永恒的囚笼,剥夺了他近半的视野和空间感,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依靠竹简探路,依靠仅存的右眼竭力分辨着模糊的轮廓。

他需要尽快离开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皇陵工地边缘。然而,司辰指点的、通往骊山另一侧相对安全路径的方向,必须穿过一片由低矮山丘环绕的、相对避风的谷地。而这片谷地,恰恰是戍卒巡逻换防的必经之路!

果然,就在他艰难地绕过一个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堆,踏入谷口避风处时,前方风雪中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脆响!

一队身着黑色皮甲、外罩御寒毛毡斗篷的秦军戍卒,正沿着谷地边缘的小道巡逻而来!人数约莫十人,手持长戈,腰挎短剑,皮帽下的脸庞被冻得通红,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警惕。为首的小队长,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更添几分凶悍。

柳致的心猛地一沉!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退回乱石堆后隐匿,但动作稍大,腰肋的剧痛和左腿的迟滞让他身形一滞!

“什么人?!站住!”刀疤队长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了风雪中那道试图退避的佝偻身影!一声厉喝如同炸雷,在狭窄的谷地中回荡!

唰啦!

十名戍卒瞬间停下脚步,长戈齐刷刷地指向柳致!冰冷的戈尖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将他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柳致停下脚步,拄着竹简,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帽檐在风中晃动,露出蒙着左眼的肮脏布条和下方那只冰冷的右眼。他微微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嘴角因牵动内伤而再次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在雪地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在风雪中迷路、伤病交加、随时可能倒毙的流民。

“军…军爷…”柳致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恐惧,右眼刻意流露出茫然与惊惶,“小…小人是…是逃难来的…天寒地冻…实在走不动了…想…想寻个避风处歇歇脚…”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胸口——那里,沉阴匣的位置。

刀疤队长眯起眼睛,如同打量一头待宰的猎物,一步步逼近。他身后的戍卒也散开队形,呈半包围状围了上来,冰冷的戈尖距离柳致不足三尺!

“逃难?”刀疤队长停在柳致面前,居高临下,带着浓重秦地口音的声音充满了怀疑和压迫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可有验、传(秦朝身份证件)?”他粗糙的大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柳致破烂的衣物、佝偻的身形,最后死死钉在他紧捂胸口的手和那只蒙着的左眼上。

“小…小人原是陈郡人…家乡遭了兵灾…实在活不下去了…听说关中安稳…想来投奔远亲…”柳致的声音断断续续,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右眼中的惊惶更甚,“验传…早…早在路上被乱兵抢走了…”他顿了顿,喘息得更厉害,“这眼…是在逃难时…被流矢所伤…瞎…瞎了…”

“陈郡?”刀疤队长眼中疑色更浓。陈郡是陈胜起兵之地,流窜过来的难民身份本就敏感。他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向柳致紧捂胸口的右手腕!“手拿开!怀里藏的什么?!”

柳致身体一僵!这一抓又快又狠,带着军中悍卒特有的蛮力!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完全躲闪!若是被抓住手腕,以对方的力量,轻易就能将他整个人扭翻在地!

电光火石间!

就在那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柳致手腕皮肤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骨髓的阴寒死气,猛地从柳致紧捂的胸口位置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冰潮,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也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刀疤队长!

“呃!”刀疤队长如遭电击!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冰寒瞬间攫住了他!仿佛自己抓向的不是一个伤病的流民,而是一块刚从万年冰窟里挖出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冻尸!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

与此同时!

“噗!”柳致仿佛被这股骤然爆发的阴寒之气反噬,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块!鲜血溅落在刀疤队长僵住的手腕和胸前的皮甲上,温热粘稠,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竹简脱手,眼看就要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这一口“血”喷得时机妙到毫巅!既像是被粗暴惊吓、旧伤复发,又像是被怀中那“邪物”的阴寒所伤!

“队长!”旁边的戍卒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去扶自家队长,又被柳致喷血的惨状惊住,长戈微微晃动。

刀疤队长看着手腕和皮甲上那滩暗红粘稠、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鲜血,再感受着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萦绕在柳致身上、让他灵魂都感到不适的阴冷死气,脸色变幻不定。他猛地甩掉手腕上的血迹,如同甩掉什么脏东西,眼神惊疑地死死盯着蜷缩在雪地上、气息奄奄、浑身散发着不祥寒气的柳致,又忌惮地瞥了一眼他紧捂的胸口。

“妈的!晦气!”刀疤队长啐了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后退了一步,仿佛要远离那股阴寒。“石疽!肯定是染了石疽!看他那鬼样子!还有这冰死人的邪气!跟窝棚区传的一模一样!”

“石疽?!”周围的戍卒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如同听到了瘟疫的名字,齐刷刷地又后退了几步,握着长戈的手都有些不稳了!看向柳致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嫌恶,仿佛在看一具移动的腐尸!

“把他轰走!快!别让他死在这儿!”刀疤队长厉声喝道,声音都有些变调,显然不想再靠近柳致分毫,“扔远点!扔到风口去!别污了地气,冲撞了皇陵!”

两个离得稍近的戍卒,强忍着恐惧,用长戈的木杆末端,远远地捅了捅蜷缩在地上的柳致,如同驱赶一头垂死的病兽。

“滚!快滚!”

“滚远点!死也别死在这儿!”

柳致“挣扎”着,用颤抖的右手捡起掉落的竹简,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沫,身体佝偻得更厉害了。他仅存的右眼茫然地扫过那些如避蛇蝎的戍卒,最后落在刀疤队长那张惊魂未定、写满嫌恶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竹简拄着地,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朝着戍卒们驱赶的方向——谷地更深处、风雪更猛烈的风口走去。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无比凄凉和孤寂。

直到那道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谷口,戍卒们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真他妈邪门…”一个戍卒心有余悸地搓着手臂,仿佛那阴寒之气还附着在身上,“窝棚区那边…听说今早刚死了一个小丫头,也是这鬼样子…皮肉烂得流脓,浑身冰得跟死人一样…方士说是犯了地煞…”

“可不是!队长英明!这老瞎子肯定也是染上了!你看他吐的那血,都发黑了!”另一个戍卒附和道,满脸庆幸,“幸亏没沾上!听说这石疽沾上就烂,神仙难救!”

刀疤队长脸色阴沉,看着柳致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皮甲上那点暗红的血迹,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扫把星!走!离这鬼地方远点!加强巡逻,看到这种半死不活的流民,一律轰走!不许靠近工地!”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似乎还在。

戍卒们齐声应诺,如同逃离瘟疫源般,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片让他们感到莫名不安的谷地。风雪很快覆盖了他们留下的足迹,也掩盖了地上那几点暗红的血痕。

谷口的风如同鬼哭,卷起雪沫抽打在脸上。柳致背靠着冰冷嶙峋的山岩,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番表演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腰肋处的旧伤如同火烧,左眼的黑暗伴随着尖锐的刺痛,让他阵阵眩晕。他摊开右手掌心,里面是一小团暗红色的、早已凝固的兽血——那是他提前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的野兔血块。吐出的“血”,不过是伪装。

他低头看向胸口。隔着衣物,沉阴匣的阴冷似乎更重了。方才那股骤然爆发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阴寒死气,显然是匣内凝聚的“石核”戾气被外界刺激所引发的波动。这匣子,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

他喘息稍定,正准备继续前行。就在这时,谷口另一侧的风雪中,隐隐传来一阵不同于戍卒的脚步声和人语声。

“…确定是这边?这鬼天气,仙师怎会在此逗留?”

“错不了!司辰先生留下的记号指向这边!说仙师昨夜观测星象,言此地有‘地脉异宝’现世之兆,特来寻访…”

“嘘!噤声!仙师行事,岂是我等能妄加揣测?小心跟上便是!”

声音压得很低,但柳致远超常人的听力依旧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仙师”、“司辰”、“地脉异宝”!

他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紧贴冰冷的山壁,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风雪是最好的掩护。

透过漫天飞舞的雪沫,他隐约看到几道身影正沿着谷口另一侧的山脚,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行。为首两人,穿着厚实的青色道袍,头戴逍遥巾,背负长剑,一副方士打扮,神情谨慎而恭敬。他们身后,跟着四名身材健硕、穿着紧身劲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的护卫,眼神锐利,步伐沉稳,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不是他柳致。他们的目光在谷地中的乱石、雪堆间仔细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异宝”的踪迹。

司辰…仙师…

柳致的心沉了下去。那个自称“闲散人”的司辰,果然与始皇身边求仙问道的方士集团有关!他故意留下“仙师踪迹”的线索,将自己引向这片谷地,又恰好遇上戍卒盘查,被迫展示沉阴匣的阴寒…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还是说,司辰口中那个正在“寻访地脉异宝”的仙师,其目标…正是自己怀中这块凝聚了骊山地底凶戾石气的“石核”?!

冰冷的沉阴匣紧贴着胸口,那股阴寒死气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心中不祥的预感。风雪更急了,将谷口彻底封锁,也将那几道寻找“异宝”的身影,渐渐淹没在苍茫的白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