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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术之争:黄金家族的血色箭靶

斡难河的春水卷着冰碴,将演武场的沙土泡成暗红色。术赤的狼牙箭擦着察合台耳际钉入靶心时,围观的怯薛军发出低低的惊呼——箭尾羽毛上沾着的二王子鬓角碎发,在风中轻轻颤动。

\"兄长这是想替我修面?\"察合台抬手拔箭,牛皮护腕蹭过靶心青铜狼首,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海东青箭囊斜挎在腰间,新染的天蓝色牛皮上还沾着几滴马奶酒,那是今早别勒古台为他庆生时泼洒的。

术赤没有回答。他的踏雪乌骓在身后打响鼻,马鞍上的狼头氅衣随春风扬起,露出内衬绣着的九斿白纛纹样——这是孛儿帖亲手为他缝制的,与铁木真的汗袍纹饰一模一样。少年摸了摸腰间的玉扳指,那是七年前母亲从蔑儿乞人手中归来时,塞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上面刻着\"长生天庇佑\"的回鹘文。

\"该我了。\"察合台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他从箭囊里抽出三支雕翎箭,尾羽上的孔雀蓝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这是花剌子模使者刚进献的战利品,据说用的是波斯国鸟的尾羽。

第一支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狼首的左眼。第二支箭擦着第一支箭尾钻入靶心,箭杆震得沙土簌簌掉落。第三支箭却突然转向,擦过术赤耳畔,钉进他身后的拴马桩——那里正挂着他的黑色披风,箭尖挑破布料,露出里面绣着的金色狼首。

\"好箭法。\"术赤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箭影,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的披风下藏着件鹿皮护心镜,上面刻着的正是孛儿帖被掳那年的星象图,每个看过的萨满都断言\"此子命途多舛,却有天佑\"。

\"是你披风上的狼首在动。\"察合台冷笑,手指抚过箭杆上的花剌子模铭文,\"就像某些人的血统,总在风里飘来飘去,看不清根在哪里。\"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怯薛军士兵们假装整理弓弦,却把耳朵竖得老高——他们都听说过那个禁忌传闻: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掳走九个月后才被救回,而术赤的出生时间,恰好吻合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你再说一遍。\"术赤的声音低哑,左手按在刀柄上,指腹触到母亲送的狼头纹银刀镡。七年前,他曾用这把刀割开绑住母亲的绳索,刀刃上至今还留着干涸的血渍,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蔑儿乞人的种,也配碰苏鲁锭长枪?\"察合台的话像投进狼群的肉块,演武场边缘的战狼突然集体长嚎,震得箭靶上的尘土簌簌掉落。二王子的眼睛亮得可怕,那是每次嗅到血腥味才会有的光芒。

术赤的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出察合台瞳孔里的自己——头发被春风吹得凌乱,却仍固执地束成蒙古勇士的发辫,就像当年母亲在敌营里,用碎布条也要给自己编发的模样。

\"术赤!察合台!\"

铁木真的怒吼惊飞了演武场上空的雄鹰。大汗的虎皮披风扫过人群,腰间的苏鲁锭长枪还在滴着晨露,显然刚从训练场赶来。他盯着小儿子腰间的花剌子模箭囊,突然想起今早接到的密报:察合台私下接见了花剌子模使者,对方献上的礼物里,有一尊纯金打造的\"血统纯正之神\"雕像。

\"你们在干什么?\"铁木真的声音像重锤砸在沙土上,\"是嫌怯薛军的箭靶不够多,要拿兄弟当活靶子?\"

察合台突然跪下,额头触地时,闻到了沙土里混着的马汗味:\"父亲,术赤兄长的箭法虽准,却未必射得中人心。草原上都在传,他...\"

\"住口!\"铁木真的马鞭抽在地上,惊得术赤的乌骓马前蹄扬起。鞭梢扫过察合台脸颊,留下道淡红的痕,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责罚都轻。\"我九岁时,各部族说我是'遗腹子野种',要把我绑在木轮上晒死。\"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现在你们吃饱了马奶酒,有力气学那些懦夫嚼舌根?\"

术赤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你父亲的眼睛里有片海,能淹没所有谎言。\"他松开刀柄,单膝跪地,箭囊里的狼牙箭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父亲,我愿率怯薛军先锋,去花剌子模的城墙下证明自己。\"

察合台抬头,看见兄长后颈的刀疤——那是十二岁时为保护自己,被札木合的部下划伤的。此刻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条正在愈合的伤口。他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塞给自己的奶豆腐饼,里面夹着术赤最爱吃的野蜂蜜。

\"我也去。\"察合台扯下箭囊扔在地上,孔雀羽箭散落一地,\"但我要比兄长先攻破撒马尔罕城门,让所有人知道,黄金家族的箭没有一支是弯的!\"

铁木真盯着两个儿子,忽然想起孛儿帖临产前的那个雪夜。他跪在斡耳朵外,听见妻子压抑的痛呼声,手里紧攥着从蔑儿乞人营地抢来的狼牙——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失去一切,却在黎明时分,从产婆手中接过这个眼睛像琥珀的婴儿。

\"术赤,你掌管西征左翼。\"他的声音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察合台,你督造投石机。从今天起,你们的箭靶只有一个——花剌子模的苏丹摩诃末。\"

大汗转身走向演武场中央的箭靶,苏鲁锭长枪挑起察合台的雕翎箭,箭杆上的花剌子模铭文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献给纯洁的血脉\"。他忽然冷笑,用力折断羽箭,孔雀翎毛纷飞中,露出里面藏着的小纸条——上面用粟特文写着\"术赤非铁木真之子,可联\"。

\"这就是你们的箭术?\"铁木真将纸条掷在察合台脚边,\"用花剌子模人的黄金买通懦夫传谣言,却不敢像个蒙古勇士那样直面刀刃?\"

二王子的脸瞬间惨白。他认出那是今早自己接见使者时,随手塞进箭囊的密信副本,却不知何时被父亲截获。远处,哲别骑着青骓马掠过,马鞍上挂着的正是花剌子模使者的人头,鲜血顺着马尾滴在演武场上,画出歪扭的狼头形状。

\"术赤的母亲是我的可敦,\"铁木真的手指抚过术赤发顶,那里还留着幼年时被狼抓过的浅疤,\"他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也流着所有在草原上挣扎过的人的血。\"他忽然抽出腰间短刀,在箭靶上刻下深深的刀痕,\"以后谁再敢议论黄金家族的血统,这就是他的下场。\"

刀刃入木的声响惊起一群寒鸦。孛儿帖不知何时站在演武场边,金冠上的狼首图腾映着三个男人的身影。她抬手抚过术赤的肩膀,指尖触到护心镜下凸起的胎记——那是块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斡难河的支流,与铁木真后腰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今晚来我的斡耳朵。\"她轻声说,\"我烤了你们最爱吃的奶酒饼,还有...当年你们父亲抢亲时,我藏在发辫里的奶豆腐。\"

察合台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出疹子,是术赤整夜守在帐外,不让任何人靠近。兄长的皮袍裹着他滚烫的身体,而他迷迷糊糊中,听见对方对着长生天起誓:\"用我的命换弟弟平安。\"

\"母亲,我...\"察合台的声音哽咽,却被术赤抬手打断。长子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狼牙箭,箭头对准自己心口,却在松手的刹那,箭杆折成两段。

\"从今往后,我的箭只射向敌人。\"术赤将断箭递给察合台,木质箭杆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如果哪天你觉得我配不上黄金家族,就用这半截箭刺穿我的心脏。\"

二王子握着断箭的手剧烈颤抖。远处,九斿白纛在春风中猎猎作响,旒苏上的骷髅珠子互相碰撞,仿佛在为这场兄弟阋墙敲响警钟。铁木真看着两个儿子,忽然想起自己与札木合决裂的那个黄昏——那时他们也像这样站在斡难河边,只是手里握的不是断箭,而是彼此的刀柄。

\"记住,\"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草原上的狼或许会互相撕咬,但只要听见头狼的啸声,就必须并肩作战。因为在我们之外,永远有更饥饿的狼群,等着啃食我们的骨头。\"

孛儿帖点头,目光落在铁木真掌心的旧疤上。那里的纹路与箭靶上的刀痕重合,像只展翅的雄鹰,正护着两只尚未成年的狼崽。演武场外,战狼们集体仰头长嚎,声音掠过草原,惊起成片的金莲花——那是术赤出生那年,铁木真为孛儿帖种下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