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静得像口棺材。
所有人都被焊在原地,眼珠子黏在那个悬在陈墨白掌心上的幽蓝茧子上。那玩意儿半透明,光一呼一吸地脉动着,跟活物似的。最瘆人的是里面那团蜷着的影子,小得可怜,轮廓模糊,但谁他妈都看得出来——那是个婴儿的雏形!
“操…”雷烬最先找回自己舌头,声音干得像砂纸磨铁皮,“这…这他娘的是凌霜?把自己点天灯…点出个娃来?!”他那只晶簇大手在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上狠狠搓了一把,搓得火星子直冒,显然cpU有点过载。
陈墨白压根没听见。他全部的魂儿都拴在那茧上,指尖离那脉动的光壁就差一丝丝,抖得厉害。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到几乎抓不住,却又熟悉得让他心尖发颤的气息,像风中残烛,从那茧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凌…霜?”他嗓子眼发紧,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嗡。
茧子里的光应景地闪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又像是错觉。
艾娅像个幽灵似的飘到他身边,几根灵能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茧壁。“能量读数…极度异常,墨白。这不是已知的任何生物或能量形态。它…它在吸收周围的游离能量,很慢,但确实在…生长。”她那张由光粒子构成的脸也绷紧了,“核心能量特征…和凌霜的归墟左眼残留波动…有17.3%的微弱吻合。”
“是她!肯定是她!”璃魄挤过来,眼圈红红的,带着哭腔,“墨白哥!凌霜姐没死!她…她变成这样了!”她伸手就想摸。
滋啦!
一道幽蓝的电弧猛地从茧壁弹出,狠狠打在璃魄指尖。她“嗷”一嗓子缩回手,指尖焦黑一片,疼得直跳脚。
“别碰!”艾娅的警告慢了半拍。
陈墨白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璃魄被灼伤的手,又看看那依旧安静脉动的茧,一股冰冷的恐慌攫住了他。像捧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又像守着个随时会熄灭的灯。
“舰长!深空雷达异常!高维撕裂波动!就在我们正上方!!”主控台的操作员声音都劈叉了,带着见了鬼的惊恐。
所有人头皮一炸,猛地抬头。
舰桥穹顶的巨大观察窗外,原本还算平静的宇宙深空,此刻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抓住的破布,正在被狠狠撕扯、扭曲!空间的褶皱里,透出一种比宇宙底色更深的、令人绝望的纯粹黑暗!那不是光线的缺失,那是…“无”本身在蔓延!
“是‘荒’!”雷烬的咆哮炸响,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那身晶簇装甲瞬间覆盖全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操!是那头吃星空的疯鲸!全体战备!最高警戒!护盾他妈给我顶到200%!炮管预热!它要过来了!”
警报瞬间拉得震天响,红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如同恶鬼。刚刚还沉浸在婴儿茧诡异奇迹中的舰队,瞬间被抛入更深的冰窟。双黑洞的阴影还没散尽,那头传说中以暗物质为食、撕裂维度如撕纸的恐怖星穹龙鲸“荒”,就堵在了逃生之路上!
撕拉——!
刺耳到能让人灵魂裂开的破碎声炸开!那片扭曲的空间被彻底撕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后面,没有星光,没有星云,只有一片翻涌的、粘稠如沥青的黑暗!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绝对虚无气息的暗色洪流,如同溃堤的冥河之水,从那裂口中奔涌而出!
洪流的目标极其明确——直扑舰桥内,陈墨白掌心上悬浮的那个幽蓝结晶茧!
“挡住它!”雷烬目眦欲裂,熔炉号的炮口瞬间转向,粗大的能量光束不要钱似的轰向那道暗流。其他反应过来的舰船也纷纷开火,五颜六色的毁灭光束交织成网,试图拦截。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足以撕裂小行星的能量光束,撞入那片粘稠的暗色洪流,如同泥牛入海!没有爆炸,没有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没溅起,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被那纯粹的“无”彻底吞噬!
暗流毫发无损,速度不减,如同一条来自深渊的触手,无视了一切物理屏障和能量护盾,直接穿透了“新方舟”旗舰的外壳,穿透了舰桥厚重的合金甲板,精准无比地“流”到了结晶茧的周围!
“妈的!拦不住!”雷烬气得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合金台面凹下去一大块。
粘稠的暗流如同拥有生命,温柔地、贪婪地缠绕上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茧。茧壁接触到暗流的瞬间,内部原本缓慢脉动的光芒骤然明亮起来!像久旱的枯木逢了甘霖,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饱满!茧内那个蜷缩的婴儿轮廓,也在这股蕴含着纯粹暗物质本源的能量滋养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细小的手指轮廓!
“它在…喂它?”璃魄捂着自己焦黑的手指,目瞪口呆,脑子有点不够用。这恐怖的玩意儿不是来打架的?是来…当奶妈的?!
艾娅的灵能触须在暗流边缘疯狂扫描,光粒子脸扭曲着:“暗物质纯度…高得离谱!它在加速茧的成熟!能量转化效率…无法解析!这…这违背所有定律!”
陈墨白站在暗流的边缘,那冰冷死寂的气息冻得他血液都快凝固。他看着被暗流包裹、光芒越来越盛的茧,看着里面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小小生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越收越紧。凌霜…正在被这股力量加速重塑?这究竟是新生,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吞噬?
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
“荒”的目的不明。这暗流是滋养,还是毒药?茧里的,还是不是他的凌霜?他不能等!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自己却像个废物一样干站着!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的脑海——喂她!用他自己的血!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烧遍了他全身。牧星者的本源在血脉里奔腾、咆哮,似乎在呼应他这疯狂的决心。他猛地抬起了左手,右手并指如刀,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锐利到刺目的金芒!
“墨白!你干什么?!”艾娅第一个察觉到他身上狂暴涌动的牧星者之力,惊骇尖叫。
“操!小白脸你疯了?!”雷烬扭头看见他举着手,指尖金芒吞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陈墨白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那个被暗流包裹、光芒越来越盛的茧。只有那个在光芒中逐渐成形的、小小的影子。
“凌霜…”他低吼一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右手并指如刀,狠狠朝着自己左手手腕的动脉划下!
嗤!
没有太多鲜血四溅。一道璀璨夺目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液体,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和浩瀚的星辰威压,从他割开的腕口处飙射而出!那不是普通的血,那是浓缩的牧星者本源!每一滴都蕴含着创生与毁灭的伟力!
“我的…娘咧…”雷烬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败家玩意儿…放血泡妞?!还是用这种金坷垃级别的血?!”
金色的血线没有落地。它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精准地、义无反顾地射向那个被暗流包裹的幽蓝结晶茧!
就在金血即将触碰到茧壁的刹那——
嗡!!!
一直缠绕滋养着茧的粘稠暗流,猛地翻涌起来!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排斥的意志瞬间爆发,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撞向那道金血!
轰!
两股同样强大、本质却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茧壁外咫尺之处轰然对撞!金芒与暗流疯狂绞杀、湮灭,爆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空间的能量风暴!舰桥内所有没固定的物品瞬间被掀飞,合金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墨白被这股反震之力冲得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丝,但他割腕的手稳如磐石,金色的血流丝毫未断,反而更加汹涌地向前冲击!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在能量风暴中心剧烈闪烁的茧,嘶声咆哮:“给她!这是我的!给她喝!”
仿佛听到了他灵魂深处的呐喊,又或许是牧星者之血蕴含的某种特质穿透了暗流的阻隔。
啵。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那道由“荒”的暗流形成的排斥屏障,在牧星者本源之血持续不断的冲击下,竟被强行撕开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缝隙!
一线璀璨的金色,如同刺破黑暗的晨曦,透过那微小的缝隙,终于…触碰到了幽蓝的茧壁!
滋——
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那粘稠冰冷的暗物质洪流,与那炽热神圣的牧星者金血,在接触到茧壁的瞬间,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剧烈冲突和湮灭。相反,它们如同找到了共同的归宿,被那脉动的幽蓝茧壁贪婪地、疯狂地吸收了进去!
暗流不再狂暴排斥,反而主动引导着那股金色的血流,如同两条温顺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茧中!
轰——!!!
结晶茧内部的光芒,在这一刻彻底爆炸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脉动,而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纯粹到极致的白炽光芒!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吞噬了舰桥内所有的光线,吞噬了警报的红光,吞噬了暗流的漆黑,也吞噬了牧星者金血的璀璨!将一切都染成了纯粹的白!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或者用手臂死死挡住脸,那光芒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灼得人眼睛生疼。
光芒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当那刺目的白炽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舰桥内重新恢复视觉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彻底石化!
悬浮在陈墨白掌心上方的,不再是一个半透明的茧。
那层由无数细密幽蓝结晶构成的茧壁,在吸收了牧星者金血和“荒”的暗物质洪流后,变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般剔透!清晰地、毫无保留地映出了内部的一切!
里面没有婴儿的雏形。
只有一个…完整的、蜷缩着的、小小的女婴!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粉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稀疏的胎发贴在小小的额头上。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雷烬的晶簇装甲忘了闪烁,璃魄捂嘴的手忘了放下,艾娅的光粒子凝固在半空。连舰桥外那翻涌的暗物质洪流,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陈墨白保持着割腕的姿势,金色的血液还在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但他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水晶茧壁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死死攥住。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酸楚,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凌霜…
就在他心中这个名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
水晶茧内,那个安睡的女婴,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陈墨白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个小小的女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左眼,是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比宇宙最深处还要幽暗的归墟漩涡!深邃得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碾碎!
右眼,却是一片纯净到极致、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如同初生恒星核心般的湛蓝光芒!温暖而神圣!
这双截然不同的眼眸,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懵懂,茫然地、毫无焦距地…眨了眨。
然后,那小小的、粉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一个微弱得如同气音,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舰桥,也狠狠砸在陈墨白几乎停跳的心脏上——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