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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季,麻石板路浸得发亮,像撒了把碎墨。林砚缩在破庙门槛上,怀里的包裹被雨打湿,露出半截旧宣纸——那是他昨日在城隍庙卖剩的画,画的是巷口王阿婆的茶摊,可买家嫌\"没灵气\",硬是压了价。

\"这雨,怕是要下到半夜。\"他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摸出块干饼啃。饼渣子硌得牙龈生疼,倒比他这二十三年的日子还实在。

庙里突然起了风。供桌上的积灰被卷得打旋儿,林砚抬头,见香炉旁躺着块墨。墨身呈龟裂的深褐色,边角沾着些暗红,像凝固的血。他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这一擦,墨面竟泛起幽光,像块浸了月光的玉。

\"怪事。\"林砚把墨揣进怀里。等他再抬头,雨不知何时停了,庙外青竹滴着水,连供桌上的香都灭了。

回到租住的破屋,林砚摸出砚台。那墨往砚里一搁,竟自己化了,墨汁浓得发亮,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蘸了笔,在废纸上随意一画——道弯弯曲曲的线,竟像活了似的,在纸上爬。

\"这墨......\"林砚瞪圆了眼。那线爬到纸边,突然转弯,成了朵半开的菊,花瓣上还凝着水珠,比他平日画的鲜活十倍。

第二日,林砚带着新画的《秋菊图》去茶棚。往常要卖半天才有人问津,今日才摊开,茶棚老板娘就凑过来:\"小先生,这菊画得真精神!给我包起来,再搭张小品。\"

林砚的手有些抖。他想起昨夜,那墨在他梦中说话,声音像老榆木家具的吱呀声:\"我叫活墨,百年前的老墨。你画时想着要'传神',我便来帮你。\"

\"要什么谢礼?\"老板娘爽利,\"我这儿有半块桂花糕,你拿着。\"

林砚摇头:\"不用,您多照顾生意便是。\"

活墨却在他袖中动了动。夜里,林砚铺开纸,想试试活墨的本事。他刚蘸了墨,那墨便自己动起来,在纸上画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是他幼年的模样,正蹲在院门口捡枣子,身后站着个穿粗布衫的女人,手里端着碗热粥。

\"阿娘......\"林砚轻声唤。画面里的妇人转过脸,眼角有颗泪痣——和他在旧相册里见过的阿娘,分毫不差。

\"你醒了?\"

林砚惊得笔掉在地上。活墨的声音从纸里传出来,带着点沙哑,像老茶缸里泡开的陈皮:\"你阿娘走的那晚,你躲在柴房哭。你爹醉醺醺摔了酒坛,你捡了块碎瓷片,割破了手......\"

\"住嘴!\"林砚抓起枕头砸过去。那墨却从纸里浮起来,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又落回纸上,继续画——这次是间漏雨的破屋,他蹲在灶前烧火,锅里飘着馊粥,墙上贴着张\"大比之年\"的黄纸,边角卷得像被风吹皱的云。

\"你十六岁那年,为了凑束修钱,去码头扛货。\"活墨的声音更轻了,\"石板太滑,你摔进河里,怀里的书全湿了。你蹲在岸边哭,怕回家挨骂......\"

林砚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一片墨痕。他想起那夜,他抱着湿透的《论语》坐在河边,听见远处传来阿爹的骂声:\"赔钱货!连书都读不成!\"他咬着牙把书揣进怀里,发誓要出人头地。

\"你二十岁那年,阿爹病了。\"活墨的笔画慢下来,\"你卖了所有书,换了药。阿爹咽气前,攥着你的手说'对不起',你没让他听见......\"

\"够了!\"林砚掀翻砚台,墨汁溅在墙上,像团凝固的血。活墨却从污渍里钻出来,在他手背上爬,凉丝丝的,像阿娘从前哄他睡觉时,摸他额头的指尖。

\"你总说'要画出神韵',\"活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神韵不在山水里,在你心里。你不敢画阿娘的眼泪,不敢画阿爹的酒坛,不敢画你摔碎的书......它们在你心里堵着,所以你的画总差口气。\"

林砚瘫坐在地上。月光从破窗照进来,照见墙上的墨痕——那是他方才哭时溅的,竟组成了阿娘的脸,眼角的泪痣亮得刺眼。

\"我帮你画出来。\"活墨爬到砚台边,重新化开,\"你不是想'传神'么?把最痛的、最怕的,都画出来,它们就成了你的神。\"

林砚盯着活墨。那墨在砚里打着转儿,像朵将开未开的花。他想起茶棚老板娘说的话:\"小先生的画,最近有了魂。\"

第二日,林砚在茶棚挂了幅新画。画题《旧年》,画里是间漏雨的破屋,灶前坐着个瘦巴巴的小娃,怀里抱着本湿透的《论语》;屋檐下站着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手里端着碗热粥,脸上挂着笑;墙角堆着几坛空酒,地上散落着碎瓷片。

茶棚里静得能听见雨声。老板娘抹着眼角:\"这画......比我见过的所有画都真。\"

有个白胡子老头挤进来,盯着画看了半晌,突然说:\"这娃是林老秀才家的小子吧?我认识他阿爹,当年在码头上......\"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人说画里的小娃像自己小时候,有人说看见了自己阿娘的脸。林砚站在画前,听着众人的叹息,突然觉得心里轻快了许多——那些压了他二十三年的石头,原来不是负担,是墨。

后来,林砚成了镇里有名的画家。他的画总带着股子\"活气\",山水会动,花鸟能叫,连人物眼角的泪都能让人心疼。有人问他秘诀,他总是笑:\"我有个活墨,它教我画画,先画心。\"

再后来,有人在林砚的旧书里发现张纸条,上面是活墨的字迹(用墨写的,却像用血刻的):\"我本是前朝举子的墨,主人投江时,我把他的悔恨、不甘、思念都吸进墨里。如今传给你,是希望你明白——最痛的不是记忆,是不敢面对的记忆。\"

林砚把纸条收在匣子里,和活墨放在一起。活墨现在很少动了,偶尔在纸上爬两步,画朵小花,或者只言片语。林砚知道,它完成了使命。

只是每到梅雨季,他还是会想起那个雨停的午后。破庙里,活墨从香炉旁爬出来,墨身还沾着旧年的尘,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暖,像阿娘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