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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河镇的元宵总比别处热闹些。护城河两岸早搭起彩棚,竹篾扎的鲤鱼灯、莲花灯串成星河,孩童提着兔子灯跑过青石板路,糖画摊前飘着焦甜的香气,连河心都浮着几盏琉璃灯,把水面映得像撒了把碎金。

阿芳蹲在河埠头洗衣,青布围裙浸了水,腕上的银镯碰得叮当响。她娘的咳声从矮屋里飘出来,一声接一声,像破风箱拉不动了。大夫说这是肺痨,得用人参吊命,可那东西金贵得很,阿芳在绣坊绣了三年并蒂莲,攒的钱刚够抓半副药。

\"阿芳姐!\"小毛头从巷子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个糖人,\"你家灶房冒烟啦!\"

阿芳手一抖,木盆\"哐当\"砸在地上。等她冲进屋,却见灶膛前立着盏灯——碗口大的莲花灯,竹篾骨子扎得极细,灯面糊着素绢,用金粉勾了莲瓣,烛火在里面忽明忽暗,竟不像是凡火。

\"这灯...是谁放的?\"阿芳轻声问。小毛头挠头:\"我刚在河边捡的,漂过来就没停过,许是哪户人家放河灯忘了收?\"

烛火突然亮了些,映得灯面上的金粉流转,像有活物在动。阿芳鬼使神差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灯沿,便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是女子在说:\"借寿么?\"

\"阿芳!你发什么呆?\"隔壁王婶撞进来,\"你娘咳得厉害,还不快端药!\"

阿芳猛地惊醒,那灯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她端着药碗的手直颤,药汁泼在青石板上,腾起一股苦气。夜里,她守在娘床前打盹,迷迷糊糊看见灯芯爆了个花,烛火里浮起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往灯里添什么——是片干枯的梧桐叶?

第二日清晨,阿芳在枕头下发现张纸条,字迹秀雅:\"诚心许愿者,可借一年阳寿。一年后,需以更精美的灯换回,灯芯用你最珍贵的记忆为燃料。\"

她攥着纸条冲进灶房,那盏莲花灯还在,烛火比昨夜更亮了。阿芳跪下来,对着灯磕了三个头:\"求灯仙成全,我娘病得紧,只要她能多活一年,折我十年寿我都愿意。\"

烛火\"呼\"地窜起三寸高,映得墙上影影绰绰,像是有人点头。

从那天起,阿芳像换了个人。她退了绣坊的活计,天不亮就去后山采野蚕,竹篓里总揣着块冷馍。夜里点了松明子织锦,熏得满脸黑灰,倒把从前最金贵的绣绷收进了箱底。王婶见了直叹气:\"阿芳这孩子,莫不是急出魔怔了?\"

阿芳只是笑。她知道,要编一盏比原来更精美的灯,得用最细的冰蚕丝,最透的蝉翼纱,灯骨要选百年斑竹,还得在灯芯里裹进最珍贵的记忆——那得是她最舍不得的、最能烧得旺的东西。

秋去冬来,阿芳的竹篓里攒了半筐斑竹,窗台上晾着十匹蝉翼纱。腊月廿三夜里,她坐在灶前织最后一盏灯骨,竹篾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灯面上,竟慢慢渗成了一朵小红莲。

\"阿芳,你在做什么?\"娘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阿芳慌忙擦手,把血珠抹在袖口:\"给您织件新棉袄,明年春天穿。\"

娘笑了,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娘这把老骨头,穿什么都暖了。倒是你,莫要为了我...折了寿数。\"

阿芳鼻子一酸,差点掉泪。她扑过去抱住娘,闻见娘身上熟悉的艾草香——那是她从小到大最珍贵的记忆。

年三十夜里,阿芳的新灯做好了。灯面是十二层蝉翼纱,染了晚霞的颜色;灯骨是九根斑竹,每根都刻着云纹;灯芯裹着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三岁那年摔碎的泥娃娃,七岁时和阿爹在河边摸螺蛳,十五岁去绣坊学的第一针,还有这三百六十五天里,她守着娘喝药时,窗外飘的每一片雪。

灯芯刚点上,烛火就\"轰\"地烧得通红。阿芳捧着灯往河边跑,风卷着她的棉袄角,像要把人吹走。护城河的水涨了,漫过她的鞋尖,可她不敢停。

\"灯仙!\"她跪在河埠头,把灯轻轻放进河心,\"一年的阳寿,我还给你。\"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映得河面一片猩红。阿芳看见灯影里有模糊的人影,像是那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朝她点头。接着,灯芯\"噼啪\"炸开,飘出几缕淡金色的光,像极了娘年轻时的模样。

\"阿芳——\"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芳回头,看见娘站在雪地里,穿着她新织的棉袄,手里捧着个药碗。可那药碗里飘着的不是苦药,是甜丝丝的桂花香。

\"傻丫头,\"娘笑着抹她脸上的泪,\"你昨儿夜里说梦话,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瞧,今早大夫来诊脉,说我的病...好了大半。\"

阿芳愣住了。这时,河心的灯突然亮得更盛,十二层蝉翼纱被映得透亮,能看见里面浮动的影子:是阿芳在山上采野蚕时的汗,是在灶前织锦时的黑灰,是她扑进娘怀里时的泪。

\"原来最珍贵的记忆,\"那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的声音又响起来,\"是爱啊。\"

灯影渐渐淡去,阿芳扶着娘往家走。雪停了,月亮升起来,照得护城河的水像撒了把碎银。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新年的热闹。

后来梅河镇的人都说,每年元宵夜,河心都会漂来一盏极美的莲花灯,灯面染着晚霞的颜色,灯芯烧着金色的光。有人说那是灯仙在收愿,也有人说,那是阿芳的孝心化成了灯,年年岁岁,照着护城河的水,也照着人间最暖的情。

只是再没人见过阿芳。有人说她跟着灯仙去了天上,也有人说,她在娘床前守了一辈子,直到白发覆肩,还能在元宵夜里,看见那盏灯从河心漂来,灯里的影子,是她和娘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