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大惑不解,蹙着眉,脸皱成麻花。
今日阿郎得了朝中关于讲义堂的敕令,刚从禁中走出,便遣他前去甜水苑请示潘小娘子。
他却从徐焕口中得知,她独自去见了温巡,连忙回汲云堂报信。
阿郎顾不上换下官服,便取马急奔金梁桥去了。只是回来之后,汲云堂也不呆着了,直接回了崔府。
一路上,李青只见他行色匆匆,倒不觉得有异,如今见着阿郎的状态,若说没发生点什么,那才怪哩!
“阿郎,那往后,我都不能去寻潘小娘子了?”李青试探一问,这难道要恩断义绝?
崔题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头也不抬道:“有我的嘱咐,当然可以去。怎么还不去沏茶?”他冷眼瞥去,打断了李青的弯弯绕绕。
“哦,好咧!”李青捧着茶壶去了。
崔题却若有所思,而后平复了一番心头强压着,却仍然浮起的一丝丝情绪,又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崔夫人托人来请崔题。崔题这才合上书本,给母亲请安去。
他走入母亲的怡宁居,庭院中仆人才三两个,见了他,纷纷行礼。
母亲本不喜欢热闹,父亲和二弟亡故之后,她吃斋念佛,更不喜欢多人伺候,因此,庭院中从仆寥落,她也多是深居简出。
此时房妈妈迎头上来道:“郎君,夫人在蚕房,请您过去!”
母亲把居室的东厢房改为蚕房了,平日里侍花弄草,养养蚕,捣弄缫丝、织布制衣,做最古朴的活计打发百无聊赖的日头。
母亲曾说:“平日里由人伺候惯了,五体不勤,偶尔回归原始,方能找回人最质朴的乐趣!”
她还把后院一块空地耕犁翻土,开出町畦,种上蔬菜,并亲自施肥挑水、拔草除虫。
若按以前,母亲是手不释卷、珍视仪态的大家闺秀,岂会任由裙摆脏污、一身湿汗地做这些活计。
后来他才从仆人口中得知,他外贬岭南的那些年,母亲便改了性子般,整日侍弄这些活计,一天下来比农夫还苦累,但往往夜里总能睡得安好,不似他刚走之时,整夜整夜地辗转失眠了。
说起来,崔题万分愧疚,因而每每看到母亲忙活活计之时,便不忍直视。
他在蚕房门前低着头,踟蹰思索,不敢踏进一步,直到听闻母亲呼唤:“大郎来了么?快进来吧!”
崔题微微叹息,只得撇下心头复杂的情绪,推门走了进去。
蚕房内唯有母亲一人,双袖缠着襻膊,露出两截经历风霜,早无往日白皙的手臂。
崔题的目光从她专注的眉眼,落在她忙活不停的双手上,而后捧袂行叉手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崔夫人手上不停,匆忙瞥了他一眼,只是利落吩咐:“把你脚下那竹筐桑叶取来!”
崔题应声,只得双手提着竹筐搬去,才弯腰抬起,便嗅到冲鼻而来的清冽的青草气息,是开春的味道。很大的一箩筐,里头塞着满溢而出的鲜嫩桑叶,叶绿油新,却不显得沉重,显然新摘的,还不舍得压实。
母亲接过竹筐之后,捋起麻绳跨上肩头,一手环住筐身,一手拾起桑叶,零零碎碎分撒入木架上的竹托中。
崔题看了一眼竹托内,嫩青桑叶间,一个吃得白白胖胖的蚕宝,立即别过目光,不敢多看,他不喜欢软体爬动的小东西。
母亲却说道:“今年桑叶长得好,蚕宝也吃得肥,等入夏之后,娘亲缫丝,给你制一身罗衫!”
崔题只得说道:“娘亲别太累着了。”说罢,主动上前,亦拾起桑叶,喂给木托中白胖的蚕宝,企图盖住它们蠕动的身形。
崔夫人却叹息:“你若不想你娘亲累着,便尽快定下婚事,本该,是你娘子给你选定新衣!”
崔题便知道,这话题总是躲不过,他倒也不讶然母亲总是拐着弯儿劝他定亲,然而他也不动声色。
母亲又说道:“今日牛大娘上门了,你可知?”
崔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母亲本不愿勉强你,然而你主动挑选心悦的女子,何时才有个定数?我们崔家子息单薄、门庭凋敝,也不知你将蹉跎到何时,你年岁也不小了,早过了恣意妄为、挑挑拣拣的时候,所以,何时才把人儿带来母亲跟前?”
崔母眼巴巴地看着他。
崔题一怔,故作镇定说道:“母亲说的什么事?孩儿……哪里藏着什么人?”
“那位常住汲云堂的潘小娘子,不打算带来给母亲看看?若让人家一直住在别宅,难道不担心旁人说风凉话?”崔母直入重点。
崔题只得澄清道:“娘,她已经搬出去了,况且当时事出有因,并非你想的那般!”
“搬出去了?”崔夫人诧异。
崔题点头:“早搬出去了。”
“为何拖到了搬出去,仍是不带来给母亲叙一叙?兴许娘亲一撮合,你也不至于等到人家搬出去!”崔夫人忍不住怪罪他。
崔题无奈,叹息一声,略微斟酌,直截了当挑明:“娘,人家对我无意,往后,您别想着这件事了!”
“搞砸了?”崔夫人忽然正色,转身看着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神色复杂。
自己的儿子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家世出众、品行端正,早年虽然仕途坎坷,但如今也已经官拜三品了,为何求一门亲事,寻一两情相悦的女子这么难?
想起来儿子年少时众星拱月、人人称赞,如今却落得如此被人挑挑拣拣的境地,崔夫人难免伤心。
她心里有怨、有恨、有遗憾,但更多的还是悲痛。
崔夫人迅速低下头,又侍弄着桑蚕,掩下伤心幽幽说道:“她对你无意,是为何无意,可有明说?我的孩儿,已经沦落到如此讨嫌的境地?”
崔题无奈苦笑,安抚道:“娘,您别会乱想,情感之事本不能勉强,合则来,不合则分,又何必深究根源?”
“要不,娘亲去见一见这位潘小娘子?”崔夫人回头望着他,不死心说道。
崔题赶紧摇摇头,无奈叹息,主动挑起新话题:“娘,枢相府既然遣人来了三回,诚意十足,便安排孩儿见一见,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