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城的光阴,似乎被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粉,流淌得粘稠而缓慢。
妖皇的谕令,如同无形的天宪,彻底框定了历锋存在的边界。歧路断途,黄金囚笼。他仿佛真的认命了。
白日里,他是紫月公主最完美的情人,“锋哥”。
他陪着她逛遍万妖城最繁华的坊市,耐心地看她试戴那些流光溢彩、蕴含妖力的首饰,在她询问时,总能给出最“贴心”的建议——那些建议往往能最大程度激发她的购买欲和喜悦。冰冷的尸王之躯包裹在华贵的法袍下,行走在熙攘的妖群中,气息收敛到极致,只留下英俊的皮囊和恰到好处的“温柔”眼神。
他陪她在万妖城最高的“摘星台”看落日熔金,听她兴致勃勃地讲述幼时在妖皇宫的趣事,讲述她对未来的憧憬(那些憧憬里,永远有“锋哥”的位置)。他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低沉的声音总能精准地落在她心坎上,让她笑靥如花。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冰冷的侧脸上,映不出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幽邃。
他陪她去观看妖皇宫禁卫的演武,面对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隐含敌意的目光,他坦然自若,甚至能对那些金丹妖将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不卑不亢,却又带着依附于公主的“谦卑”。当赵小月为某个妖将的精彩表现欢呼时,他会适时地递上灵果,或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宣告所有权,换来她更加甜蜜的依偎。
他完美地扮演着“锋哥”。深情、体贴、包容、以她的快乐为唯一准则。万妖城的上层圈子渐渐流传开:紫月公主的情人虽然是个诡异的人族,但对她真是千依百顺,情深似海。连妖皇偶尔在宫宴上瞥见两人“恩爱”的模样,深邃的金瞳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赵小月沉浸在无边的幸福里。她的锋哥,强大、英俊、只属于她,而且现在,完完全全地陪在她身边,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她觉得,父皇的话是对的,锋哥终于放下了那些沉重的心思,和她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如同永不坠落的紫月。
然而,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喧嚣散尽,属于“锋哥”的温情面具便会被无声地剥离。
回到属于他们的、奢华却永远透着冰冷的宫殿深处,屏退所有侍从。历锋会走向静室角落那头越发庞大、气息也越发凝滞的深渊魔蚁。
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
拟态合体!
幽冥血雾瞬间爆发,如同活物般将一人一蚁彻底吞噬!血雾翻滚,形态剧烈变化,狰狞的虫铠覆盖,骨刺延伸,冥焰缠绕!那股无限逼近金丹初期的恐怖气息再次充斥静室!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爆发。
只是为了……维持。
维持这个合体的状态!如同将两块属性截然不同、却又被强行熔铸在一起的顽铁,用意志的巨锤,死死地锻打在一起,不让它们分离!
最初的尝试,如同酷刑。
意志的撕裂:魔蚁那简单、凶戾、充斥着兽性的意识,与历锋冰冷、复杂、带着非人算计的毒蛇意志强行交融,如同冰与火的碰撞,带来剧烈的精神撕扯感。每一次维持超过一个时辰,都像在神魂中引爆无数细小的风暴。
能量的对冲: 幽冥血雾的阴冷诡谲与魔蚁磅礴兽元力的蛮横暴烈,在合体状态下并非完美融合,而是在血雾的强制约束下互相倾轧、消耗。维持合体,就是持续地消耗海量的心神去平衡、疏导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洪流,稍有不慎,便是能量反噬,两败俱伤。
肉身的排斥: 尸王之躯的冰冷死寂与魔蚁甲壳下滚烫兽血的生机,在微观层面产生着持续的、无声的对抗。合体时间越长,这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排斥感就越发强烈,如同有亿万根钢针在同时穿刺着每一寸融合的“组织”。
每一次解除合体,历锋的脸色都苍白如纸(消耗巨大),瞳孔中的冥焰黯淡,需要长时间的调息才能恢复。深渊魔蚁则显得更加萎靡,传递出痛苦与疲惫的意念,甚至甲壳上都偶尔会浮现出细微的、因能量冲突而产生的裂痕,需要吞噬大量顶级血肉才能缓慢修复。
赵小月有时深夜醒来,会发现静室方向传来异常的能量波动和魔蚁压抑的低吼。她担忧地想去查看,却总被历锋以“在帮魔蚁梳理力量,巩固根基”为由,温柔而坚定地劝回寝殿。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眼神,赵小月心中的疑虑很快被心疼取代,只会叮嘱他不要太过辛苦。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痛苦是阶梯,绝望是熔炉。
毒蛇意志的核心,在无休止的撕裂、对冲、排斥中,被磨砺得愈发冰冷、纯粹、坚韧。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都是对意志极限的挑战与突破。
维持的时间,在痛苦中艰难地延长。
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五个小时…
深渊魔蚁的意识在长期的强制合体与痛苦折磨下,变得更加混沌,却也更加驯服,几乎与历锋的意志形成了某种扭曲的共生。它对痛苦的忍耐力也在提升,甲壳上的裂痕出现得越来越少。
十个小时…十五个小时…
一年时光,在表面的“如胶似漆”与暗处的“酷刑磨砺”中悄然流逝。
宫殿内,赵小月依偎在历锋怀中,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他一缕冰冷的黑发,脸上洋溢着近乎梦幻的幸福光泽。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明日要去城外哪处风景绝佳的灵湖泛舟,要带上哪些珍馐美味。
“都依你。”历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宠溺”,手臂自然地环着她,冰冷的体温被华贵的衣料阻隔。他垂眸看着她,暗红的瞳孔深处,是万年不化的冰层,冰层之下,是无声奔涌的、被完美压抑的深渊。
深夜。
静室。
没有爆发性的血雾涌动,没有剧烈的形态变化。血雾如同最深沉粘稠的墨汁,安静地弥漫在静室中,将中央那尊高达丈许、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狰狞虫铠身影笼罩在内。
虫铠的线条流畅而致命,暗红色的甲壳上流动着金属与血肉交融的诡异光泽,关节处的骨刺森然,颚刃上缠绕的冥焰如同呼吸般明灭。一股无限接近金丹、却又被死死禁锢在筑基巅峰界限之下的威压,如同凝固的火山,沉寂地蛰伏着。
拟态合体状态,已持续整整一天一夜!
静室中一片死寂。只有那如同活体深渊般的身影,在粘稠的血雾中无声矗立。
血雾内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景象:
历锋的意识如同冰冷的蛛网,延伸、渗透、包裹着魔蚁那混沌凶戾的兽魂。两者在血雾的强制熔铸下,形成了一种扭曲而稳定的共生平衡。毒蛇意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持续运转,疏导着幽冥之力与兽元力的每一丝冲突,压制着生命本源的排斥,将合体的状态维持在一个微妙的、濒临极限却又尚未崩溃的临界点上。
痛苦依然存在,如同背景噪音,却已被意志驯服,成为了维持这尊“活体雕像”的燃料。
深渊魔蚁的意识,在这漫长的共生中,已近乎完全沉寂,只剩下最本能的服从和力量承载。它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强大的、冰冷的……躯壳。
历锋的“目光”穿透静室的墙壁,投向妖皇宫深处那永恒不散的龙气。一年的极限合体磨砺,让他对这具融合之躯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入微境界。他能感受到魔蚁血脉深处那属于筑基巅峰的、清晰可见却永远无法逾越的金丹壁垒。
壁垒冰冷,坚不可摧。
但毒蛇的獠牙,在无休止的磨砺中,并未锈蚀,反而淬炼得更加幽暗、更加致命。它在黄金囚笼的阴影里,在永昼合体的死寂中,耐心地舔舐着,等待着。
等待着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将这份入微的掌控力,这份淬炼到极致的意志,这份对“壁垒”的深刻感知,转化为……凿穿绝壁的力量的契机。
哪怕,那契机需要他付出所有,包括这具冰冷躯壳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名为“历锋”的存在。
夜还很长。合体的身影在血雾中,如同深渊的守望者,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永暗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