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别的事吗?”
南宫耀看送画那人居然还没走,就一直倚在门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静默着,也不像要再说什么话的样子。
只有若有似无的视线总是飘来,他老觉得此人在肆意地窥探自己。南宫耀索性与之四目相对,品读到他来不及收回的表情实在有些古怪,可又谈不上来、说不明白。
他听到他说:“没有了。”
南宫耀便点点头,“那你还不走?”
“外面这么吵,公子应该是睡不着了吧?”
“关你什么事?”南宫耀上下瞥了他一眼,毫不相熟的面孔,不知为何要说这种熟络的话。
他抱胸弯了下嘴唇笑着道:“对了,翟公子还说了,要我请你去亲自见一面。”
即便疑惑,他还是跟着出门了。
也确实发现翟月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街上果真有好些人,声音来来往往如水般流淌,一直从很深的巷子里漫到门口,又浮着飘远,确实不是睡觉的好时机了。
“他让你来接我,那他人呢?”
“翟公子说,他今天洞房花烛夜,一定要和公子一起过。”
他恨恨地攥拳,喃喃说:“翟月最好,身子够结实。”
一个破马车还布置得这么喜庆,红彤彤的贴什么红纸挂什么丝带啊?连马身上都披着彩绸,四只腿上全都另拖着红丝带, 他也不怕把马压坏拖趴,又看到窗里无故亮着奇异的光芒,大红帘布遮都遮不住。
“看来翟月真是无比重视呢。”怎么不给车轮子也绑上花、刷上漆、绑上蜡烛呢?啊?他这般想着,什么时候、怎么稀里糊涂地被人扶上去的都没注意到。
上去以后,他的视野被满头顶的碎碎粒粒的明珠填满了,原来光是这些夜明珠发出的,不过他根本懒得仔细看,也懒得弄明白翟月从哪儿找的这些小破玩意儿,以及,他想哄谁开心呢?
可讨厌了,他根本一点都不喜欢。
“带我去找他。”
送画那人刚低头与马交谈了两句,就听见南宫耀十足冰冷的声音隔着漂浮的门帘如是传来。
他摸了一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水,悻悻道:“好的公子,一会儿可能会颠到公子,还请公子一定要扶稳。”
南宫耀才不想扶呢,翟月要是敢摔着自己了,他估算着如何将坐马车的气也撒在他身上。
不过,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颠簸,反而一路都很平稳,像是行走在一片轻盈的棉花之上,又像是被一朵花托住,软绵绵地像是在原地没动似的。
如果不是隐约吹来的凉风,以及掀开窗帘看到的星雨还在弯弯绕绕地变化,他差点要耐不住性子,去询问前头坐的那人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可是那些,是银河吗?”他问出不确信的语气。
“也不是,那只是一些星星,真正的银河比今晚的要更大、更美。”
南宫耀双手抱胸,继续问他:“所以翟月所说的,今夜应当是件‘不幸’的事?”
那人又摸了一把冷汗,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公子啊,您趴下睡会可好?还久着呢。”
“知道久,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听说公子不喜欢汇京了,想离开,所以就带你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那你倒是说说,我喜欢什么地方?”
“公子喜欢自由,并且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他说得不错,南宫耀不怎么想难为他了,索性靠在后头,眼神锁着前方,一味沉默盯着。
行了许久,终于停了。
南宫耀被扶着落地,一条空无一人的长街,支着不计其数的灯火,两排高楼同样通明,因由无数的灯笼高高悬挂,不知是光催得还是怎的,令那些楼房仿若金子打造,夺目晃眼,横平竖直的梁看得他心思舒畅起来。
只是送画那人驾着马车离开了,南宫耀独自走着。
不过须臾,他的眼前就被一阵荧光溢满,成千上万的泛着黄绿色淡光的萤火虫突然从巷口的各个地方汇聚、汹涌而来,不断铺叠,如水势,如晶沙,便不再是淡淡的、清晰的荧光,而是厚重的、浓浓的,又满面地绕着他的脸庞与身侧缓慢流过,却未与之有一丝一毫的相碰。
即便他伸了手去抓,也没有一只能落在他的手心。
这阵过后,他隐约瞧着有个低低的人影在向他走来,比海贝贝要高些,瘦瘦的,也像个孩子模样,等他来到面前,南宫耀惊得瞳孔放大,“翟月?你怎么会?”
那孩子笑了笑,又将手里的卷轴捧给了他。南宫耀打开来看,依旧是一张侧着身的背影图,他正弯腰伸手逗着一举着糖葫芦的小孩。
这小孩是谁,南宫耀不记得了,但他那根糖葫芦是自己买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翟月不知拐进哪个巷子里去了,已经看不见了。
他还在想此刻那孩子的脸上似乎没有那道疤,是多么漂亮的模样。
本在失意,没来得及看清。
一道风吹拂而来,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到,烛火被亮眼的白光替代,比花先来的是成片的花瓣,从他的身边路过,软绵绵的触感,亲吻过他的面庞。
有人戴着面具,将一束紫色玫瑰交到他的手上,另外取走了他原先的画轴,又换上了新的一幅。
是背影。他侧脸看向几个看不清脸的男女,人家成群结队的,自己形单影只,脸上却没有半点羡艳的神色,仿佛只是在看路边酒家门口,那烧得正旺的火炉,以及火炉上方温着的那坛飘了雪的酒。
他爱喝酒的那会儿,遇到个酒家就走不动路,即便不为了喝酒,也会坐在里头闻闻酒香,想想心事。
面具人也要走,南宫耀提前伸手拉住了他胸前衣服,看着他问道:“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向后退步的脚被收回,南宫耀向前一步。
他伸手碰在他的面具上,轻微晃了两下,便拿下了。
好青涩的的样子。他弯了嘴唇,撩开他的头发,一道醒目的疤痕落在他的眼角之上。
南宫耀心疼地摸了摸那里,对他说:“痛不痛啊?”
翟月没回他,和以前一样没回。
只是光看着就触目惊心,承受它的人身心怎会不痛苦?南宫耀觉得自己在说废话,收了手指正欲放下,却被他径直握在了腕上。
“很快就好了。”
说完,他就松开了他的手。
南宫耀不明所以之时,突然刮来了一阵风,吹得他有点迷糊不清,只看到那带着伤疤的人向后一步步走远,逐渐消散。
因为迷雾来了。
不过与噩梦里的场景不同,明明飘着的是极其浓重的白雾,南宫耀却觉得从里面走来的那个人影轮廓时时刻刻,都清晰得不行。
翟月变得好高,又挺拔,身形比原先端稳,脚步音也比原先更有力量,他带着画而来,叮铃铃的风铃也响了起来。
南宫耀摊开这次的画,不再是背影。
是他被两位女子搀扶着出门的样子,他衣衫不整,发辫也歪歪扭扭的,略显凌乱,他抬起的脸红彤彤的,许是汗珠或者泪水用的心思多了,衬得他整个人水润润的,正眼神风情地朝着画外看来。
南宫耀咂吧了下嘴,慢悠悠地喃喃道:“吃醋就吃醋,把人家弄得跟挑衅人似的干嘛?”
他有些期待着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便又继续朝前走着,只是他越走,眼前的白雾却逐渐退却了。一滴落雨突然滴落在花瓣上,逐渐有更多的雨水落在花上,南宫耀出手遮着,那雨水便绕着他的手继续涌落。
他的身边犹如一场倾盆的颜料从天而降,把周围原本的场景都洗刷出来,矮矮的青瓦墙与高处红屋顶,伸到墙头的焰火似的玫瑰,一路招徕他向前奔跑。
久之,雨停了,他也走到了路的尽头。
铺满了星辰的天空在上头静静凝望,脚下生长的鲜花一路抚摸着他的鞋履。
前方是翟月,翟月在路的前方。
几棵弯垂枝桠的树后,是一片池塘,不少的萤火虫覆在高头,它们在池中的影子让人联想到满天的星弧,倏而飞落,像星在低伏,沾染池水,涟漪波动个不停。
他将湿漉漉的玫瑰与画一同放到地上,来到他的面前。
“翟月?”
“嗯。”
他一把抱住了他。
又摸到了他身后又有一幅画,拿到身前来看,还挂着一串漂亮的挂饰,串着珠宝与银叶,他将挂饰取下,将画展开,这次不是背影。
是一片鲜花烂漫的场景,姹紫嫣红开遍山岗,远处的山林也被挂上绚丽的色彩,画在角落里的是一座像城堡似的地方,在深林中隐蔽着,像个躲藏的娃娃。
“是魔界。你去了魔界?”
翟月点点头,告诉他:“很美。茵茵草地,岁岁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