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蜿蜒在粉墙黛瓦间,乌篷船摇橹声咿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桂花香。
《秘境寻踪》节目组驻扎在赛博古镇深处一座临河的百年老宅,镜头对准了此行的重点,那座声名在外的百年戏楼“千面阁”。
戏楼临水而建,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岁月在朱漆木柱上剥蚀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陈旧的木料混合着淡淡灰尘和类似陈旧油彩的气息扑面而来。
戏台高耸,顶部的藻井彩绘斑驳,两侧的“出将入相”门帘颜色黯淡。台下观众席摆放着整齐的竹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时光停滞的静谧。
这些细节一笔一刻都是完美复刻始祖星球上的东洲古建筑,谢天谢地,这些建筑物留下来丰富的影像资料。
节目录制按部就班,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戏楼历史,嘉宾们配合着做出或惊叹或好奇的表情。
纪怜淮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新中式套装,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后位置。
她神色平静,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戏台的每一个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串温润的白玉珠链。幽稷的意念在她识海中沉寂着,蛰伏一般,对周遭的凡俗热闹毫无兴趣。
想来也是,这本就是古历史中的古历史,祂的存在已不知岁月,怎么还会对这些早就看腻了的东西有多大的兴趣。
不过郁尧没有跟来,节目组有自己的安保团队,林蒙也全程陪同。纪怜淮拒绝了郁尧同行的提议,她需要一点空间,理清心底那团因他而起的乱麻。
她和郁尧彼此都自知,可就是因为两人一起经历了太多故事,反倒有些难以开口、难以定义。这会儿暂免生命危机,她的思绪也不由落到更细处。
然而,当镜头扫过戏台后方幽暗的化妆间入口,或是主持人提到夜间将上演的“沉浸式傩戏”时,她心底那根弦,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绷紧一丝。
傩戏……这个字眼,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总与昆仑的阴影纠缠不清。
录制间隙,张广仪凑到纪怜淮身边,递给她一瓶水,小声说:“怜淮姐,你看那边。”
她指了指戏台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戏箱和道具。
“刚才道具组的小哥说,他们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面具,不像唱戏用的,倒像是祭祀用的那种,上面画了好多张脸,表情怪吓人的。导演说可能是什么民俗收藏品,让先收起来,别影响拍摄。”
纪怜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堆杂物的轮廓。她微微蹙眉,指尖的玉珠轻轻转动了一下。
幽稷的意念毫无波动,似乎对凡俗的“怪面具”不屑一顾。她收回目光,淡淡道:“知道了。”
一天的录制在夕阳西下时结束。古镇华灯初上,河面倒映着点点灯火,桨声灯影,别有一番韵味。
节目组安排了晚宴,就在临河的一家“老字号”酒楼。
并不是这家酒楼有多么深厚的历史,它就叫“老字号”。大概是研究始祖星球文字时的错漏,大部分非专业东洲人常常误解很多词义。
这也是幽稷吐槽过,纪怜淮才知道的。
不过这建筑倒是很不错,雕花窗棂外是潺潺流水,窗内是推杯换盏,笑语喧哗。
纪怜淮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却没什么胃口。她端着茶杯,目光落在窗外一艘缓缓驶过的乌篷船上,船头挂着的红灯笼在水面拖曳出长长的光影。
林蒙就在她身边,低声和制片人沟通着明天的拍摄细节。而张广仪和其他嘉宾聊得正欢,气氛轻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郁尧发来的信息,只有简单几个字:“录制顺利吗?古镇潮湿,注意保暖。”
纪怜淮看着屏幕上的字,指尖在冰凉的手机边缘轻轻划过。她能想象出他发信息时的样子,可能刚结束“基石厅”的任务,或是独自在公寓里,眉头微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沉默片刻,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两个字:“顺利,谢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也是。”
信息发送出去,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丝细微的波澜。窗外的红灯笼光影摇曳,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仿佛投入了石子的深潭。
晚宴结束,众人三三两两散去。纪怜淮婉拒了梁玉去逛夜市的主意,和林蒙一起沿着青石板路往住处走。古镇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在巷弄间回响。月光清冷,洒在斑驳的墙面上。
“怜淮,”林蒙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和郁尧……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纪怜淮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她。林蒙的目光锐利依旧,带着经纪人特有的洞察力。
“没什么。”纪怜淮语气平淡。
林蒙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了然:“没什么?发布会红毯上他给你解裙摆,晚宴时他看你那眼神,瞎子都看得出来。还有你,你的态度,不太一样。”
纪怜淮沉默。月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轮廓。不一样吗?她自己也无法清晰界定。是习惯了他的存在,还是……别的什么。
林蒙虽不似幽稷那样从头看到尾,但对纪怜淮和郁尧的关系变化也算看得仔细。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反对,毕竟最初她完完全全是依附于纪怜淮的。
从专业角度来看,一个高富帅素人绯闻男友的存在,能为自家艺人挡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对方无论人品还是能力都可以信赖。
从个人感情来看,郁尧和纪怜淮某种程度上都可算作她的“救命恩人”。她接触过真相,更懂得他们这类人的存在有多重要。
“郁尧这个人,”林蒙放缓了脚步,声音也低了些,“背景复杂,工作性质特殊,甚至可以说危险。跟他在一起,风险很大。”她顿了顿,看向纪怜淮,“我本来应该这么说的,奈何你自己要做的事也半斤八两,再开口旧只能说绝配了。”
林蒙颇有些无奈地调笑道,要不是她深知纪怜淮有多大本事,可能每时每刻,每一秒,都在提心吊胆怕自己独家艺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英年早逝。
“不过你们两人要是准备正式在一起了,最好还是给我报一声。你毕竟是艺人,后续怎么应对、怎么行事、怎么营销,咱们整个团队都得提前策划。”
纪怜淮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前方被月光照亮的小巷尽头,那里一片朦胧。风险?她的人生,从被幽稷附身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与“平凡安稳”绝缘。
她经历过的,哪一样不是致命的危险。就像林蒙说的郁尧的存在,与其说是风险,不如说是在这条荆棘密布的路上,唯一能并肩同行的人。
但是,难道真要明确提出来吗?现在这样自热而然也挺好,没有开始就不存在结束……
如果王越泽听到这番话,肯定立马就知道这人老毛病又犯了。
“我知道。”她最终开口,声音很轻,“我有分寸。”
林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两人继续沉默地往前走。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节目组包下的老宅客栈,纪怜淮推开自己房间的雕花木门。房间布置古朴雅致,临河的窗户敞开着,夜风带着水汽和桂花的甜香吹进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静谧流淌的河水,河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碎成一片摇曳的光斑。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郁尧。
“睡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
纪怜淮握着手机,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停留。她能感觉到屏幕那头的人,此刻或许也正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这座不夜城,心里想着她。
这种无声的跨越空间的牵念,让她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抬起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敲下:“还没,在看河。”
发送。
几乎是立刻,屏幕上跳出回复:“古镇的河,应该很美。”
纪怜淮看着这行字,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想了想,举起手机,对着窗外月光下的河景拍了一张照片。夜色朦胧,灯火倒影,水波荡漾。她将照片发了过去。
片刻后,郁尧回复了一张照片。是千禧城公寓落地窗外的夜景。璀璨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喧嚣,与她眼前的静谧水乡形成鲜明对比。
“我这里的夜晚,没有河。”他附了一句。
纪怜淮看着两张截然不同的夜景照片,心底那丝涟漪无声地扩大。她指尖在屏幕上停顿良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她知道,他懂。
放下手机,她靠在窗棂边。夜风拂过脸颊,带着湿润的凉意。幽稷冰冷的意念在她识海中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带着一丝嘲弄:“隔着几百里看河看灯,发些没用的图片,还不如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你们是没长嘴吗?”
纪怜淮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她望着河面碎金般的灯火倒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片沉寂了太久的冰原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千里之外的灯火,和那个沉默专注的男人,一点点地捂热了。
前路依旧未知,暗流仍在涌动,但此刻,在这江南水乡的静谧夜色里,一种名为“期待”的情绪,如同河畔悄然绽放的夜来香,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