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在吱嘎作响中笨拙地转向。
所有炮手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那头顶天立地的海水巨怪,而是一片除了死亡和灰雾外一无所有的海面。
“楼主!三思啊!”柳乘风的副手,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壮汉,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这是在拿兄弟们的命赌一个疯子的话!”
他的手抓向柳乘风的肩膀,却被后者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开。
“啪!”
清脆的响声,让甲板上短暂的骚动为之一静。
“我再说一遍,执行命令!”柳乘风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谁敢违抗,现在就扔下海!”
副手捂着脸,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从没见过柳乘风这个样子。那不是在下令,而是在哀求,在用自己的威信做最后的赌注。
恐惧压倒了疑虑。
炮手们颤抖着完成了最后的校准。
“开火!”
数十门火炮同时怒吼,喷射出的铁弹,拖着赤红的尾焰,划过一道绝望的抛物线,砸向百丈之外那片空无一物的海域。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审判。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水柱冲天。炮弹落入海中,就像是往池塘里扔了几颗石子。
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头海水巨怪凝聚第二条触手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停顿。
“完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船员中蔓延开来。
柳乘风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赌输了。
然而,就在此时,张帆的身体猛地绷直了。
“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片被炮弹击中的海域,下方骤然亮起了一片刺目的光芒!紧接着,一声不属于人间的凄厉尖啸,从海底深处传来,贯穿了每个人的耳膜!
“叽——!”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
以那片海域为中心,覆盖天地的符文巨网,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那个作为阵法核心的节点,被强行摧毁了!
“吼!”
正在凝聚的海水巨怪,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扭曲、翻滚,不再攻击船队,而是疯狂地搅动着海水,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构成它身体的海水,正在失控地崩解,重新化为灰色的浪涛。那两只由漩涡构成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焦点,溃散开来。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甲板上,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欢呼。
柳乘风的副手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柳乘风本人,则撑着船舷,望着那逐渐瓦解的巨怪,心中却升不起半点喜悦。他看向张帆,发现对方的表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还没结束。”张帆的声音嘶哑,“我们只是……把它打坏了。”
“什么意思?”柳乘风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阵法,是一个‘锁’。我们打坏了锁芯,现在……门要开了。”张帆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
他的话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
随着巨怪的彻底消散,天空中那张巨大的符文之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所有的符文都在高速流转,仿佛从沉睡中被彻底激活。
笼罩在海域尽头的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向两侧撕开。
就像拉开了一张舞台的帷幕。
帷幕之后,是一支舰队。
一支他们从未见过的舰队。
船身漆黑,造型古拙,船帆上没有徽记,只有一些玄奥的金色纹路。每一艘船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气息。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海面上,像是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注视着闯入者。
这才是蓬莱的主力。
这才是这片迷雾大阵,真正要守护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有船员的声音在发抖。
没有人回答。
因为在最前方那艘最为巨大的主舰上,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从船首一跃而下,落向海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海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反而主动向两侧分开,仿佛在迎接君王的降临。
那道身影,就那样踏着分开的海水,一步步走来。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
人身,鱼尾。
他上身是古铜色的精壮肌肉,覆盖着细密的青色鳞片,下半身则是一条巨大的、布满华丽花纹的鱼尾。他手中,握着一柄三叉戟,戟刃上流淌着纯粹的、宛如液态水晶般的光芒。
巡海将。
“外来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艘船上,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与威严。
“擅闯蓬莱仙域者,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举起了手中的三叉戟。
“轰——!”
整片大海都响应了他的号令。平静的海面骤然沸腾,一道道数十丈高的巨浪凭空生成,从四面八方朝着听雪楼的船队合围而来!
天空,在瞬间阴沉下来。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前一刻还是诡异的死海,下一秒,就变成了末日般的风暴炼狱!
“稳住船身!转向!准备迎敌!”柳乘风的咆哮,被淹没在巨大的浪涛声中。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战斗。对方一个人,就是一片风暴,一片大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帆,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
从那个巡海将身上,散发出的力量。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无比纯净,却又冰冷刺骨的能量。
暂且称之为,“源力”。
这股源力,与他体内的死印渊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它就像是纯净的冰,而死印渊息,则是污秽的、吞噬一切的深渊。
当那股源力扫过船队时,张帆只觉得体内的死印,像是被冻结了一样。那种灼烧灵魂的痛苦,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
但这并非好事。
因为他赖以感知、战斗的死印渊息,也被这股力量死死地压制住了。他的力量,在这个巡海将面前,被削弱到了极致。
“张帆!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柳乘风冲到他身边,大声质问。
“蓬莱的……守护者。”张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的力量,克制我。不,是克制一切阴邪之力。那是纯粹的‘源’,大海的本源之力。”
“说人话!怎么打!”
“打不了。”张帆的回答,让柳乘风的心沉入谷底,“在他掌控的这片海域里,他就是神。”
“放屁!”柳乘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定有办法!你既然能看穿阵法,就一定能看穿他的弱点!”
“他的弱点……”张帆的脑子飞速运转,死印被压制,反而让他从痛苦中解脱,能够冷静思考,“……就是他太‘纯粹’了。”
“什么意思?”
“他的力量,是纯粹的秩序和规则。所以,要用最混乱,最没有道理的东西去攻击他!”张帆喊道。
“最混乱的东西?”柳乘风愣住了。
就在两人对话的瞬间,一道水箭,比攻城弩还要迅猛,悄无声息地从海中射出,目标直指主船的船舵!
这一击,阴险而致命。
一旦船舵被毁,他们在这场风暴中,就只是一片任人宰割的破木板。
“小心!”
朱淋清娇喝一声,一道火墙瞬间在船尾炸开,拦在了水箭之前。
“嗤——!”
水与火的碰撞,爆发出大量的蒸汽。水箭被蒸发,但火墙也瞬间熄灭。
巡海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他似乎对这种狂暴的火焰力量,感到了一丝意外。
“有点意思。”
他不再言语,只是将三叉叉戟轻轻向下一压。
“轰隆!”
一道比之前所有海浪加起来还要巨大的滔天巨浪,在听雪楼船队的正前方,缓缓升起。那是一堵移动的水墙,遮蔽了天空,投下了死亡的阴影。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所有人都感到了窒息般的绝望。
“柳乘风!”张帆忽然大吼,“还记得你听雪楼的‘惊神弩’吗?”
柳乘风浑身一震。
“那是禁器!威力太大,根本无法控制,会把我们自己都卷进去!”
“那就一起卷进去!”张帆的声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用混乱,对抗秩序!用疯狂,打碎规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柳乘风看着那堵越来越近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浪,又看了看张帆。
“来人!”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把‘惊神弩’给我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