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医疗队里,甘萍似乎是最不可能牺牲的人。
在别人都积极报名上前线为国奉献时,只有甘萍见钱眼开,看中了医疗队才有的丰厚补贴。
赵亚军起初不让她报名,觉得她思想觉悟不够,甘萍就大吵大闹,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拿到了名额。
一路上,大家都在表决心争做表率时,甘萍却撇着嘴不屑一顾。
“有啥想不开的啊,非得要找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死你们去死,我可惜命呢,我还得回家领我的补贴呢。”
可现在,最不该牺牲的人却牺牲了。
宋明城走到病房门口,看到林菀君伏在甘萍身边,肩膀在颤抖,压抑的哭声从门缝里传出来,让所有人心情沉重。
那个被甘萍用生命保护的战士已经醒了。
他上战场时没有哭,他负伤时也没有哭,甚至在手术时麻药不足生生被疼醒时也没有哭。
他知道自己是战士,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守卫人民。
可现在,人民用生命守卫了他。
一个叫甘萍的姐姐,在危险来临时挺身而出,用她柔弱的身躯与脆弱的血肉做盾牌。
他活了,她死了。
战士的眼泪滚滚而落,一滴滴落在甘萍的手心。
“等将来打赢了仗,我一定会找到甘萍医生的家人,一定会替她好好照顾家人的。”
林菀君泪眼朦胧抬起头来。
“不,甘萍姐临终前留下遗言,她让你不要背负任何债,不要把她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这一切与你无关。”
“她让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重返战场,她说,一定要打赢。”
擦干了眼泪,林菀君望向门口的宋战津。
“我想给甘萍姐洗个澡,替她缝合伤口,我想让她完完整整清清爽爽离开。”
宋战津点头答应。
野战医院附近就有洗尸台,那里的水流清澈凉爽,那里鸟语花香,甘萍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几个战士将甘萍放在担架上,在一片肃穆中抬着担架走向洗尸台。
正在洗尸台清理烈士遗体的战士们已经提前得到牺牲女医生要来洗尸台清理遗体的消息。
他们提前清理了大石头,洗净上面的污渍,用白布围成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很快,甘萍被抬上了洗尸台。
所有男同志退出去,背对着白布站在外面,像是无声守护着甘萍。
林菀君和几个女医生剥开甘萍满是鲜血的衣衫,让清澈温柔的水流缓缓淌过甘萍的身躯。
鲜血与污渍被水流冲洗干净,甘萍柔软的发丝在水中温柔荡漾着。
替甘萍擦洗完身体,林菀君与其他医生拿出缝合伤口的手术针和手术线,开始给甘萍细细缝合伤口。
这注定是一场特殊的手术。
医生们救死扶伤的手曾缝合了许多伤口,救活了许多伤员,每一次缝合,她们都充满了希望。
唯独这一次……
没有打麻药,不用担心患者会在中途苏醒。
或者说,她们巴不得出现医疗事故,巴不得患者会在手术途中醒来,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她们是庸医。
如果疼痛能刺激甘萍醒来,那该多好啊?
甘萍的腰腹部满是血肉翻滚的伤口,林菀君细致缝合着,动作那么温柔,生怕扯疼了甘萍。
等伤口缝合结束,林菀君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给甘萍细细穿好衣服,细细梳好每一根发丝。
几个战士从附近采摘了一把野花,五颜六色的小花随风舒展。
林菀君捡了几朵野花别在甘萍发间,又将剩下的野花放在她的身边。
做完这些,有战士抬起担架,抬着甘萍去往焚烧台。
遗体无法运送回家乡,只能火化后把骨灰送到亲人手中。
几个小时之前还鲜活的甘萍,在几个小时之后,于烈火间化作一捧骨灰,装在小小的盒子里。
她终将化作春风丝雨,化作灿烂阳光,永远的,留在南疆。
天黑的时候,赵亚军等人也赶回来了。
看着林菀君怀中那个小小的盒子,还带着一点余温。
大家沉默无言,只是朝着他们最挚爱最尊敬的同事和战友鞠躬告别。
甘萍用她的生命践行了医生救死扶伤的真谛。
当晚,野战医院依然繁忙如初,只是气氛格外沉重。
大家有条不紊忙碌着,只有偶尔休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向那间放着甘萍骨灰的小房间……
敌军卑劣的行径彻底激怒了我军,甘萍的牺牲更是燃起了战士们心中的怒火。
以往以防守为主的我方,开始大规模进攻,战士们冲锋陷阵嗷嗷叫,杀得敌军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他们以为战士们之所以这么拼了命打仗,是因为我军提高了津贴,给了战士们无法拒绝舍得拼命的金钱利益。
那些不配为人的畜生,他们根本不知道一个女医生的死带来了什么巨大影响。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甘萍的死影响了南疆这场战争。
因为战争的白热化,受伤人数也急剧增长,林菀君没日没夜救人,半个月的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终于,前线传来了好消息。
我军不光抢回了之前丢失的高地,还占据了敌军死守数月的关键高地,甚至摧毁了敌军火炮阵地。
随着战局的变化,敌我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谈判,交火暂停,医疗队成员们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甘萍牺牲的第二十一天,按照当地风俗来算,要烧三七纸。
这天下午,医疗队的同志们拿着从当地买来的纸钱,去暂存甘萍骨灰的地方给她烧纸祭奠。
即使条件简陋,可大家还是弄了几样贡品,有甘萍喜欢的点心,有甘萍喜欢的水果,摆在盘子里,放在地上。
午后的斜阳温柔缠绵,林菀君蹲在地上,将纸钱一张一张扔进火里。
“甘萍姐,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我们都很想你。”
“你用命保护的伤员战士已经痊愈了,他昨天返回了战场,他说,一定要打赢这场仗,已经要让你瞑目。”
……
火苗映红了林菀君的脸。
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围着火苗打起了转儿,纸钱灰烬在风中盘旋着飘向某一处。
林菀君注视着,继续将手中的纸钱扔进火堆里。
一旁,赵亚军也在往火堆里扔纸钱,他无声叹息,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林菀君轻声问道:“赵医生,听说甘萍姐的丈夫要来前线接她回家,是吗?”
赵亚军点头。
“对,明天文工团来前线慰问,甘萍的丈夫随文工团一同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