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东省的冬天素来不算凛冽,即便现在已经是大雪纷飞,可年三十的暖意也早已漫透了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
春节的热闹是每个中国人刻在时光里的仪式感,大红春联贴着对岁月的期许,五颜六色的萝卜钱在门楣上飘起吉祥的纹路,高高悬起的灯笼把暮色染成流动的霞,超市菜市场里播放最多的就是刘德华的“恭喜你发财”……
更有很多人家在门庭前缀满七彩灯带,让那些没有星月的夜晚,也能被斑斓的光织成一片喜气洋洋的星河。
而此时明城郊外的玉皇陵里,何锵将一束花放在了郑行的碑前,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除夕,诡案组的所有人都早早回了家。佟涵之跟着回乡的大军,挤着春运的高潮回了云安;洛丹阳跟江禹哲家都是明城本地,早就被父母的电话催了回去帮家里干活;丁诺更是在他们所有人的震惊下,被一辆豪华宾利接走,差点暴露了富豪的身份。
至于周游,恐怕也已经在陪着周局长准备除夕了吧。
何锵鼻子一酸,从十二年前的肖家灭门惨案开始,他早已经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觉,也早已经忘了阖家团圆的除夕是什么滋味。
哪怕自己还有个姨妈,可一直忙碌科研工作的她也实在是极少能顾上自己。就像那姨妈刚刚给自己转过来的十万块钱,让自己买点好吃的,而她自己怕是已经飞往了非洲支援建设。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喂?”何锵接起电话问道,“您哪位?”
“是何警官吗?”
话筒里传出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是郑行的父亲。”
“郑伯父……您……”何锵有些语无伦次,对于郑行的愧疚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老人。
郑父的声音带着乡下泥土般的质朴暖意,缓缓从听筒流出:“孩子,阿行啊,那段时间总跟我们念叨,说他在明城新认识了个朋友,父母不在身边,过年时总惦记着带你来乡下热闹热闹。”
话音顿了顿,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现在阿行去了…… 但你要是自个儿过年孤单,我们老两口盼着你能来家里坐坐。你是阿行放在心上的兄弟,往后啊,也是我们的孩子。
“好,好。”
何锵连连答应,声音却已被浓重的鼻音揉得沙哑。他目光看向了墓碑上郑行的照片,郑行微微扬起的嘴角噙着抹熟悉的笑意,在暮色里静静凝望着他,带着温暖的光。
“也不多穿件衣服,这沪东的冬天可冷得很。”
正当何锵盯着郑行的照片出神的时候,一件厚重的羽绒服披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转过身,雪粒子正扑簌簌落进周游乌黑的发梢。那人穿着件磨白的黑色羽绒服,拉链随意敞着,露出里头深黑色的毛衣,正弯着眼睛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冰晶。
“周游,你怎么会来这?”
“陪你过年。”
周游的耳垂在寒风里冻得发红,挠了挠已经留起了长发的脑袋:“我知道你自己在明城,估计也没地方去,就想找你一起过个年。我去了你宿舍之后发现你不在,我就猜到你大概率就在这,就找来咯。”
他忽然笑起来,眼里闪闪发光:“没想到,我还猜的挺对的。”
何锵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羽绒的暖意慢慢融化,连声音都带了水汽,脸上有盖不住的感动:“那周局长怎么办?”
“嗨。”周游看似不经意的拍了拍何锵肩头的雪花,“你忘了,老杜头也是自己在明城,这一大早呀就带着几个老伙计去了我爸那,说他们几个老东西一块过年。我就是被他们指使买这买那,才来晚了,还担心你会不会已经自己走了。”
何锵勾着嘴角打趣道:“我去哪?”
“谁知道你会去哪。”周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平日里冰冷的语气也打了结,“这不一来就听见你要下乡,差点晚来一步嘛。”
“那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不用一个人留在明城过年了,我去陪郑行他爸妈过年。”何锵笑着说道。
周游摇摇头,语气里是不容置疑:“我陪你一起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替何锵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何锵,我想跟你一起过个年。”
雪势忽然转急,棉絮似的雪片扑进两人交叠的影子里。
何锵看着周游发间落满的白,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都成了希望的光景。本应是孤独落寞的除夕,有人却裹着一身寒气,用最温热的行动,将他那悬在旧年的身影,轻轻揽进了有光的新程。
明城市梧桐镇缪子村。
“你确定没看错地址吗?”
当周游跟何锵开着车子赶到这个明城边线上的村子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七弯八拐的山路跟地上的积雪,让周游这样的老司机都有些胆颤。何锵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周游的话,自己该怎么来。
何锵的视线扫视着路边一排排的大门,都已经挂上大红灯笼,贴上了喜庆的春联,那些随风飘动的萝卜钱在夜晚里格外好看。
“确定,我这么机智。”
马路上奔跑的孩子跟噼里啪啦响个不断的鞭炮吸引住了何锵的目光,心里不由得羡慕,这村里的过年气氛就是足。
“别看了。”周游喊了声把头都要伸出车窗的何锵,“知道你会对这些感兴趣,后备箱给你带了好多,一会到了自个放去。”
周游的话,让何锵瞬间来了精神,目光从窗外转向周游,眼里像落了星子:“真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些玩意?”
“出国这么多年了,这是回来后的第一个春节。”周游笑意漫过眼角,“肯定会想这些带烟火气的玩意儿。“
更何况 ——” 他顿了顿,语气里掺了点打趣,“除了丁诺,就属你跟个孩子似的。”
“嘿嘿。” 何锵被说中了心思,略带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那你得陪我一起放,要幼稚可不能我一个人幼稚,我得拉上你一起才算本事。”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像是在规划什么重要的仪式,睫毛在光下投出细碎的影。
周游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与自己从针锋相对到默契拍档的男人,早已在自己心里刻下了清晰的轮廓,不知不觉间成了抹不去的痕迹。
“前边,前边!” 何锵突然指着前方,跟周游说道。
周游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扇大红铁门静静立着,门板上没贴春联,也没挂灯笼,唯独门前那两个不时搓手张望的中年人,身影在夜色里透着焦灼的期盼
何锵的声音带着笃定:“那应该就是郑行的家了。”
车子缓缓驶近,轮胎碾过地上的积雪声声轻响,何锵看着周游的侧脸,忽然觉得。
有他在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