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奖通报上那冰冷的墨迹,仿佛还未完全渗透纸张,林野的心头却已涌起另一股更深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刚刚因嘉奖而升起的微薄暖意——他的父母,已经失联整整五天了。
回到局机关那间永远充斥着复印机单调嗡鸣和同事间虚与委蛇的寒暄的办公室,林野像一头发疯的困兽,立刻冲向了外事科。他摊开所有能找到的、与父母相关的蛛丝马迹:泛黄的护照复印件,带着电流杂音的最后一次通话录音,显示着手机信号最后闪烁位置的定位地图,还有那本记录着他们行程的道尺路书电子备份截图。
“同志,求求你们!我父母在泰国北部山区失联五天了!最后一次通话,他们提到了什么‘武装关卡’,情况非常危急!必须马上启动跨国寻助!”林野的声音因压抑不住的焦急而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外事科的女办事员,妆容精致得仿佛与这间灰扑扑的办公室格格不入,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材料,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林工啊,”她抬起眼皮,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程序就是程序嘛。跨国寻人报案,尤其是去金三角那种地方,手续复杂得很。得有直系亲属在国内的报案证明,或者……”她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又瞥了他一眼,“由你所在单位出具正式的担保函,证明情况的真实性和紧急性。你个人提交的材料……唉,不符合规定啊,真的不行。”
“担保函?”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锤击中,“行!我马上回去找技术科开!”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回技术科,找到科长陈杰。陈杰正端坐在办公桌后,悠然地品着上好的茶,茶香氤氲,与他此刻急切的请求格格不入。听完林野几乎带着哭腔的请求,陈杰放下茶杯,脸上挤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但那眼神里的为难却怎么也藏不住:“小林啊,不是我不帮你。单位出具担保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父母是去旅游,又不是公派任务,而且是在那种……嗯,治安不太好的地方失联。局里怎么好贸然担保?万一……万一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你让局里怎么交代?再说了,你刚从支援前线回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先安心工作,别胡思乱想。也许过两天风头一过,他们自己就联系回来了呢?”
官僚的推诿如同冰冷的铁链,无情地锁死了所有寻求帮助的希望之门。林野死死盯着陈杰那张挂着虚伪同情的脸,胸中一股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真想一拳砸上去!但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桌上的道尺。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这冰冷的工具,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指令:深度信息追踪。”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目标:林建国、韩素梅,最后已知位置。数据源:通讯基站日志、公开卫星图、道尺路书数字备份。”
道尺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尺面亮起,数据流如瀑布般飞速滚动。几幅关键的画面在林野脑海中迅速拼凑、清晰起来:
基站信号溯源: 父母的手机最后连接的基站,位于泰国清迈府湄登县一片杳无人烟的山区。信号消失的具体时间是失联当日下午3点47分,精确到秒。
卫星图叠加: 道尺调取了该区域近期的卫星遥感图,并与道尺路书电子备份上标注的“滇-老-泰”主路线及备用路线进行了毫米级的精确叠加。卫星图上显示,父母最后信号点附近,是一片地形极其复杂的山地丛林,密密麻麻,靠近蜿蜒的泰缅边境线,几乎与世隔绝。
异常发现: 当林野试图进一步放大电子备份的路书文件,查看更详细的路线节点时,屏幕却突然一片空白!文件路径赫然还在,但文件内容却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系统提示冰冷地显示:“文件损坏或不存在”。
林野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瞬间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偶然的故障!他立刻冷静下来,启动道尺的深度文件恢复功能:“指令:硬盘扇区扫描。目标文件:滇老泰路书备份。恢复所有删除记录。”
道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尺身微微散发出灼人的热量。屏幕上,一行行被刻意抹去的操作记录如同幽灵般缓缓浮现,每一行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林野的心脏:
删除操作: 删除文件 \"滇老泰路书备份.docx\"
执行时间: 失联第三天 下午2点15分
执行终端: 技术科公共办公区03号主机
操作Id: cJ_tech (陈杰)
陈杰!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林野脑海中炸响,一股冰冷的、燃烧着怒火的血液瞬间冲遍了他的全身!他几乎是用跑的冲回技术科公共办公区。03号主机前空无一人。他迅速用道尺伪装成的鼠标接入主机USb端口,开始疯狂扫描缓存和系统日志。果然,在大量的网络浏览记录和游戏程序残留的垃圾信息中,他捕捉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远程指令痕迹——这条指令的来源Ip,赫然指向了陈杰办公室的电脑!指令内容简洁而致命:删除指定路径文件!
“老张!”林野一眼看到档案室的老张正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从走廊经过,立刻上前拦住了他。老张是局里的老人,消息异常灵通,平时对林野还算和气。
“嘘——!”老张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才把林野拉到楼梯间的角落,压低声音,如同在传递什么惊天秘密:“小林,你先别激动,也别声张……那天下午,陈科确实在公共区待了一会儿,鬼鬼祟祟的,好像就是在03号机那儿鼓捣了半天。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他跟王处(人事处长)打电话,说什么‘冗余数据清理干净了’,‘保证不会影响局里形象’……我当时就琢磨,这八成跟你那路书有关吧?唉,孩子,听叔一句劝,这里面水深得很,千万别硬碰硬……”
老张的话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冷的雪水,彻底浇灭了林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怀疑的火花。为了那可笑的“局里形象”,为了掩盖某个可能存在的“麻烦”,陈杰竟然敢在父母生死未卜的危急关头,亲手销毁掉那唯一可能指引他们方向的关键线索!所谓的血统带来的傲慢,以及根深蒂固的官僚冷漠,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人作呕。
林野死死攥紧手中的道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几乎要嵌入尺身。尺身冰冷,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翻腾欲出、几乎要将他焚毁的岩浆般的怒火。他失去的不仅是找到父母的具体位置线索,更是对这个他曾经还抱有一丝幻想的体制,那最后一点微不足道、如同尘埃般的信任。他只能靠自己了!道尺辛苦恢复的数据显示,最后信号点位于一片面积达十平方公里的复杂山地(N20°15' E99°45')。这,就是他追寻的起点,也是绝望的边缘。
窗外,城市已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照出一片虚假的繁华。但林野只感觉自己正坠入一片冰冷、无边的深海,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手中这柄沉默的道尺,是唯一的浮木。他调出卫星图,将那最后的坐标区域放大到极致,然后用道尺内置的虚拟光笔,在那片象征着危险与未知的丛林区域上,重重地画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的圈。复仇的坐标,与寻亲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