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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西郊,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一汪冰冷粘稠的石油,悄无声息地浸透、填满了废弃农机仓库的每一个罅隙。空气中,陈年铁锈的腥涩、朽木的腐朽气息,与干燥泥土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呛得人喉咙发痒的浊气,若有似无地浮动。

林野蜷缩在摊开的帆布上,背抵着那面冰冷、坚硬、布满岁月划痕的砖墙,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倦鸟。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薄薄的帆布和深灰色的工装,一寸寸刺入骨髓,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试图将他彻底冰封。

然而,他感受不到那彻骨的寒冷。某种更庞大、更狂暴的东西,早已攫取了他全部的感官,将寒意远远地挤到了意识的边缘。

就在工具包最底层,那个沉重的铅盒,此刻竟仿佛拥有了生命。它散发着一种无形却无比清晰、令人脊背发凉的“存在感”,像一只蛰伏的毒蛛,悄然吐着信子。纵使隔着厚实的铅壁、包裹的帆布,乃至他亲手堆叠其上的衣物,一种持续不断的“嗡鸣”仍在顽强地渗透、传递。那并非耳听得见的声音,而是一种沉入意识深处的、极低频的、仿佛永无止境的能量震颤,带着彻骨的恶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本就因道尺碎裂而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每一次“嗡鸣”推向峰值,都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锉刀,带着恶意的欢愉,狠狠刮擦过他敏感的神经末梢。眩晕感与生理性的恶心如涨潮般反复冲击,让他的胃里仿佛有千万条小蛇在翻搅、嘶咬。冷汗早已将他深灰色的工装后背浸透,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又被仓库里阴冷的空气无情吸走最后一丝热量,化作更深沉、更绝望的寒意,将他包裹。

他死死闭上眼,牙关紧咬得咯咯作响,额角暴起的青筋在晦暗的光线下,像两条不安的蚯蚓,微微地、却固执地跳动着。

不,不能沉沦!意识深处,一个微弱却倔强的声音在呐喊。

林野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艰难聚焦。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摸向工具包侧袋。指尖触到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是那块包裹着道尺最锋利碎片的金属指虎。冰冷粗糙的触感瞬间刺破昏沉的迷雾,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冲入肺腑。借着这点清醒,他猛地抓过放在身边的省城交通图册,几乎是粗暴地将其摊开在膝头。另一只手从工具包夹层里摸出一支纤细的红色记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弯曲。

目光像探照灯,在错综复杂的城市脉络上艰难地移动、筛选、计算。每一次集中精神,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那无所不在的“嗡鸣”拼命拖拽着他的思绪,试图将他拉入混乱的深渊。他用指虎的棱角死死抵住大腿外侧,尖锐的疼痛刺入神经,强行驱散嗡鸣带来的恍惚,逼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线条与地名。

一条线……沿着城西待拆迁的老工业区边缘,利用密集的违章建筑遮挡,穿过两个地铁施工围挡的缺口……红色笔尖在泛黄的纸面上留下一条断续、曲折的轨迹,如同毒蛇蜿蜒。

第二条线……绕道北郊大型农产品批发市场,借助凌晨庞大混乱的车流人流混入,再换乘市场内部通勤的电动三轮,从监控稀疏的旧铁路涵洞下钻入老城区腹地……红线再次延伸。

第三条线……最远,最险……南郊,废弃的城际铁路支线旁荒草丛生的小路,需要步行超过十公里,途中要翻越一道铁丝网破损的围墙,最终抵达一条被遗忘的、通向老城区下水道系统的泄洪渠入口……笔尖在第三条线的终点——那个代表泄洪渠入口的小圆圈上,重重地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刺目的红点。这条路线几乎完全在监控之外,但未知的黑暗、潜伏的危险以及……那如影随形的“嗡鸣”带来的精神负担,都成倍增加。

地图上,三条蜿蜒的红线如同三条择人而噬的血色毒蛇,盘绕在省城庞大的身躯之上,冰冷地指向那个位于老城区深处、地图上未曾标注的坐标点。

凌晨三点。

仓库外的世界死寂无声,连虫鸣都消失了。唯有意识深处那令人发狂的“嗡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突然!

嗡——!!!

那“嗡鸣”毫无征兆地骤然拔高!频率瞬间变得尖锐、狂躁,仿佛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大脑!林野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袭来。

与此同时,脚边的工具包内部,那个沉重的铅盒竟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灼热感,穿透了层层阻隔,狠狠烙印在他小腿的皮肤上!仿佛铅盒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燃烧、挣扎!

“呃啊……”压抑的痛呼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腥气。

混乱、破碎、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画面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炸弹碎片,狂暴地冲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这一次,清晰得令人窒息,带着强烈的感官冲击:

——无边无际的、蒸腾着湿热白雾的幽暗雨林!巨大虬结的板状树根如同史前巨蟒,从腐烂的落叶层和湿滑的苔藓中狰狞地拱起、扭曲、缠绕,形成一座座压抑的、散发着腐败甜腥气味的迷宫!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感,肺叶沉重得无法扩张。脚下是深及脚踝的、冰冷滑腻的腐殖质,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生物的骸骨上。

——刺目的、足以焚毁视网膜的炽白强光!它并非来自天空,而是从雨林深处某个点猛地爆发出来!强光所及之处,扭曲的板根、茂密的树冠、湿漉漉的空气……一切都在瞬间被剥夺了色彩和形体,只剩下纯粹、冰冷、充满毁灭意味的、令人绝望的白!强光中,似乎有无数扭曲的、非人的影子在无声地尖叫、融化!

——一双沾满湿滑泥泞和已经发黑的、粘稠暗红色污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暗红的碎屑。那双手正不顾一切地将一件银亮的、闪烁着微弱冷光的东西(那形状,分明是道尺!)塞进一个浸透了油渍、雨水和……同样暗红色污迹的破旧油布包裹里!动作仓皇而绝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父亲的脸!那张总是带着爽朗、宽厚笑容的脸,此刻在强光的边缘剧烈地扭曲!痛苦像钢爪撕扯着他的五官,眼珠因极致的惊骇而暴突,瞳孔里映照出的,是那吞噬一切的炽白,以及炽白中更深邃、更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那惊骇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极限,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终极未知的恐惧!嘴唇翕动,似乎在嘶吼着什么,但声音被那毁灭性的白光彻底吞噬。

“不——!”

林野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坐直身体!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鬓边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额发和衣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要炸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和肺部的灼痛感。雨林的湿热粘腻、强光的灼烧刺痛、父亲脸上那刻骨铭心的恐怖……所有感官残留的幻觉疯狂叠加在冰冷的残酷现实之上,让他分不清虚幻与真实,仿佛自己正置身于那片毁灭的雨林边缘。

他粗重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抽痛。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伸向脚边的工具包,一把抓住那个此刻如同烧红烙铁般的铅盒!入手瞬间,那灼人的热度让他几乎要脱手甩开,但他死死攥住了!指甲深深掐进铅盒表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抓住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攥着一块即将爆炸的、来自地狱的炭火。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铅盒塞进工具包最底层,胡乱地用几件旧衣服、破布死死盖住、压实,一层又一层,试图隔绝那几乎要透包而出的诡异灼热和疯狂嗡鸣。做完这一切,他耗尽力气般向后重重一靠,冰冷的砖墙透过湿透的工装传来刺骨的凉意。他仰着头,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帆布上洇开深色的斑点。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肋间的烫伤疤,带来尖锐的刺痛,但这刺痛此刻反而成了锚定现实的唯一坐标。

仓库顶棚破损的缝隙里,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青灰色的光。像垂死之人的眼白。天快亮了。

远处,国道方向隐约传来了重型卡车驶过时沉闷的、永不停歇的轰鸣,如同城市苏醒前粗重的鼻息,又像是巨兽逼近的脚步。

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前路茫茫,后路已绝,只剩下一条不归路。

林野猛地闭上眼,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那味道复杂而刺鼻——冰冷生硬的铁锈腥气,混杂着自身汗水蒸发后浓重的咸涩,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吸扯进去。他再缓缓吐出,长长地、带着绝望意味地呼出。肺部依旧灼烧般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但混乱如麻的思绪,却在冰冷的现实、身体透骨的疲惫,以及肋间旧伤疤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刺痛这三重夹击下,被强行压缩、凝聚,最终淬炼出一点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

他扶住身旁冰冷的墙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入粗糙的砖缝里,指腹传来粗粝的摩擦感,像是在触摸命运粗糙的纹理。一寸,又一寸,他像移动着一具沉重的躯壳,艰难地撑起几乎虚脱的自己。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骨骼在吱呀作响,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却硬生生驱动着这具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躯体。

他终于站直了。双腿依旧虚软,微微打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他弯下腰,拾起地上那张画满三条狰狞血色毒蛇的交通图。他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无比郑重地将它仔细折好。那仿佛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他即将奔赴的命运,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叠、珍藏。然后,他把它塞进工装内侧那个最贴身的暗袋里。冰冷的纸张紧贴着胸腔,那里此刻正剧烈地跳动着,滚烫而狂乱,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冰与火的诡异平衡。

接着,他背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包带立刻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膀,带来一种沉重而真实的负担感。他清楚,包的最底层,压着那个滚烫躁动、仿佛有生命般的不安铅盒;上面,是冰冷坚硬的指虎,是硬得像小石子一样的压缩饼干,是冰冷刺骨的瓶装水,是简易的医疗包……还有更多未知的、沉甸甸的命运,都混杂其中。帆布包带深深嵌入肌肉,勒得生疼,却也是一种提醒,提醒他肩上扛着的是什么。

没有回头。他只是拖着那副依旧虚弱、步履却异常坚定的身体,一步步走向仓库那扇歪斜、布满铁锈和蛛网的大门。门外,黎明尚未完全撕破黑暗,只有更深的灰暗笼罩着一切,夜雾尚未散尽,弥漫着湿冷的气息。那条通往省城、通往那头蛰伏巨兽咽喉的道路,正隐没在浓雾之中,危机四伏,如同张开的巨口。

他伸出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扉。“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彻寂静的仓库,那声音漫长而尖锐,仿佛是命运吹响的、不祥的号角。门后,是无尽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