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外走时,凌言正站在巷口,望着远处被死气笼罩的钟楼。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秦越身上,语气比先前沉了些:“秦道友,城中还余多少幸存百姓?”
秦越脸上的笑意淡了,眉头拧起来:“不多了。前几日我们挨家挨户搜过,拢共也就百十来个,大多是老弱妇孺,被我们集中安置在城北的城隍庙,那里有我们设置的阵法,勉强能挡挡疫气。”
“为何不尽快转移?”凌言追问,“此地疫气日重,久留恐生变数,万一爆发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提到这个,秦越脸上露出难色,声音低了些:“想过转移,可太难了。往南走是乱葬岗,旱魃昨晚刚在那儿现身。”
“往北是黑风口,刮的风里都带着煞气,凡人走不了;往西……”
他顿了顿,语气发苦,“城西的桥早被旱魃毁了,河里的水都成了黑的,别说载人,就是扔块石头进去,都能冒黑烟。”
他挠了挠头,又道:“我们试过用法器载着百姓往外送,可旱魃像是能感应到活气,每次刚走到城门,它就追过来,前回差点把最后一艘飞舟给掀了,还折了两个师弟……”
柳文昭听得心头一沉,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原以为只要找到幸存者就行,没想到连转移都是难题。
凌言望着远处那团越来越浓的死气,指尖在流霜剑柄上轻轻敲了敲:“城隍庙的阵法还能撑几日?”
“最多三日,”秦越道,“阵眼的灵石快耗尽了,我们手里的存货早就用空了……”
“我知道了。”凌言打断他,语气平静,“先带我去城隍庙看看。百姓不能再等,转移的事,得另想办法。”
秦越眼睛一亮:“霍少主有法子?”
凌言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去了再说。”说罢,率先往城北走去。
往城北去的路,比别处更显萧索。
沿街的铺子早没了门板,柜台被劈成了柴火,散落的陶碗碎成八瓣,沾着黑褐色的污迹。
有间布庄的幌子还挂着,红绸褪成了灰粉,被风撕得只剩半幅,飘起来像只断了翅膀的蝶。
柳文昭踢到个掉在地上的拨浪鼓,木柄裂了缝,鼓面上的彩绘褪得看不清,他弯腰捡起来,指腹蹭过冰凉的鼓面,忽然想起黎安城里那些追着拨浪鼓跑的孩童——
那里的阳光总是暖的,街市上满是叫卖声,哪见过这般死寂。
“快到了。”秦越在前头引路,声音压得低,“过了这条巷就是城隍庙,阵法的光从外头能看着点。”
柳文昭抬头,果然见巷口尽头浮着层淡淡的金芒,像浸在水里的碎金,在浓重的死气里摇摇欲坠。
那是青云殿的护阵灵光,此刻却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刚拐过巷口,就见两个青云殿弟子守在城隍庙门口,手里握着剑,眼皮沉得快粘在一起,却依旧挺直着背。
见秦越带着人来,两人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瞥见凌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又愣了愣,显然是被这格格不入的清贵气惊到了。
“是霍少主,来看看阵法。”秦越忙解释,推开虚掩的庙门。
门轴“吱呀”一声,像老妪的咳嗽,划破了庙里的寂静。
庙里比外头暖和些,却弥漫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汗味。几十号人挤在大殿里,大多缩在墙角,裹着破烂的衣裳。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低头哄着,孩子约莫三四岁,小脸蜡黄,哭哑了嗓子,抽噎着喊“饿”。
角落里几个老人靠着香案,咳嗽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
十几个青云殿弟子分散在各处,有的在给老人喂水,有的在修补破漏的窗纸,见秦越带人进来,都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落在凌言身上,带着好奇和期盼。
“霍少主,你看这阵……”秦越指着庙檐下的阵眼。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隍庙的四角各嵌着块灵石,石上的光晕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正中央香案下的主灵石还剩点微光,像颗蒙尘的碎月。
阵纹沿着地砖蔓延开,原本该是金色的纹路,此刻大半成了灰黑色,显然是被疫气侵蚀得厉害。
凌言走过去,指尖轻轻覆在主灵石上。灵石触手冰凉,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像将死之人的呼吸。
他指尖微动,一缕清冽的灵力探进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阵脚松动了三处,”他收回手,声音平静,“西北角的副灵石已经碎了,全靠主灵石硬撑,难怪光韵越来越弱。”
秦越脸色一白:“我竟没察觉……前几日看时还好好的……”
“疫气是活的,”凌言淡淡道,“会顺着阵法的缝隙往里钻,副灵石先崩,主灵石撑不了多久。”
他转身看向那些缩在角落的百姓,目光在那哭闹的孩子脸上停了停,“今晚我先加固阵法,撑过明日再说。”
“加固?”秦越眼睛亮起来,“霍少主有办法?”
“暂时的。”凌言从袖中摸出个锦袋,倒出三枚鸽子蛋大的灵石,石上灵光流转,比庙里的主灵石要鲜亮得多。
“用这个换下副灵石,再补全阵纹,撑个五六日不成问题。”
那是他之前塞在乾坤袋的中品灵石,寻常修士见了都要眼红,此刻却像扔石子似的递过去。
秦越慌忙接住,手都在抖:“这……这太贵重了!霍少主,我们……”
“救人要紧。”凌言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让你的人去换灵石,我来补阵纹。”
秦越也不再推辞,眼圈有点红,转身招呼弟子去了。
柳文昭站在一旁,看着凌言蹲下身,指尖蘸着自己的灵力,在灰黑的阵纹上细细描摹。
金色的灵光随着他的指尖流淌,像活过来的蛇,一点点驱散阵纹上的黑气。
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下来,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影,侧脸莹白,竟比那灵石的光还要清润。
有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过来,颤巍巍地给凌言递了块干硬的饼子:“小道长,吃点吧……看你忙了这半天……”
凌言抬眸,接过饼子,声音放柔了些:“多谢婆婆。”
老婆婆抹了把泪:“要不是你们这些好心人,我们早死了……那怪物太吓人了,夜里总在庙外头叫,跟鬼哭似的……”
柳文昭听着,心里像被什么堵着。
自己在黎安时,总嫌点心不够精致,衣裳不够华贵,哪知道世上还有人连块干饼都吃得这般珍重。
他看了看那些缩在角落的百姓,又看了看正在补阵纹的凌言,忽然走上前,对秦越道:“秦道友,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比如……递水,或者搬东西?”
秦越愣了下,随即笑道:“有!那边有几袋干粮,你帮着分一分吧,孩子们怕是早就饿坏了。”
柳文昭应了声,抱起一袋干粮往人群里走。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手里攥着块碎布,布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
他蹲下身,把块还算完整的麦饼递过去,声音放轻:“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