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中窸窸窣窣的收拾声此起彼伏,众人都在为明日的行程去做准备。
角落里,苍黄轻轻拽住生烟的衣袖。她的肩膀仍在微微颤抖,脸上留着泪痕。
“阿烟。”苍黄的声音很轻,“那些事与你何干?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生烟抬起朦胧的泪眼,嘴唇轻颤:“十三,我明白……只是……”
苍黄忽然伸手,指尖温柔地拭过她湿润的脸颊。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有些真相……”苍黄的声音低沉,“就让它永远埋在地下吧。”
火光摇曳间,生烟看见苍黄眼中映着自己的倒影,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密道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将苍黄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
这时她才发现,他们之间太近了,近到能听见彼此紊乱的心跳。
苍黄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阿烟,你不要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生烟的眼睫轻颤。她想反驳,却发现喉头发紧。
“十三……”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在抬眼的瞬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头一热,慌忙别过脸去,“有你在真好。还有……我……我们也该去收拾东西了……”
话未说完,苍黄忽然收紧手指。
生烟猝不及防地往前踉跄半步,几乎跌进他怀里。隔着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再等一会儿。”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尖,带着令人心颤的温柔,“就一会儿。”
生烟垂下了眼眸。在这个即将迎来永夜的寒星上,在这个幽暗的密道角落,她忽然贪恋起这一瞬的温暖。
远处传来同伴的脚步声,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
生烟慌忙抹去眼角残存的湿意,却没注意到苍黄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走吧。”他率先转身,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轻快,唯有微微发红的耳根泄露了方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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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雪听说不远处有水洞,想去水洞中梳洗一番。
晚照穿着黑色的劲装,天璇穿着月白色的袍子,两人一边一个,如两尊石狮子一般守在门口,一黑一白。密道中的火把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苍雪见这阵仗有点大,扬起了嘴角:“你们不必管我。我只是去洗个澡。”
晚照点点头,对天璇道:“对,大师兄不必管我们。”一副走好不送的样子。
天璇为之气结:“那你留着做什么?”
晚照理所当然地说:“我是贴身护卫,我一个人在门口守着就行了。”
天璇纹丝不动:“雪儿刚醒,若是在水洞中又晕过去了怎么办?你有法子急救?”
“我……”
苍雪不知他俩为何连这也争执起来,连忙息事宁人:“那你们两个可不许往里看。”
天璇已当苍雪是仁心,脸一红,别过脸去:“我不看。”
晚照低着头:“我……我看不见。”
接着,水洞内传来衣料窸窣落地的声响。天璇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听着那件件衣物落在地上的轻响。当最后一件里衣滑落时,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哗啦——”
水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天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汗来。作为医师,他见过无数病患的躯体,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心绪难平。水声每响一次,都像是在他心上撩拨一下。
天璇觉得身上都跟着发烫,想要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这次兵行险招,但总是有损仁心的名节。”
此时苍雪的声音从洞中传来:“人都死了,要名节拿来做什么。”
天璇怔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仁心的口吻。他不由得面颊又红了起来。
洞里水声渐歇,洞外两人的对话声隐约传来。
“大师兄。”晚照忽然开口。
“嗯?”
“仁心……仁心院长是个怎样的人?”他上山的时候仁心已经战死,如今知道仁心和苍雪的渊源,才知道自己错过了苍雪的一段过去,心中一直引以为憾。
天璇闭目,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年桃浪城的漫天火光。十三岁的少年躲在厅堂屏风后,第一次看见那个白衣朱莲的身影。
她来桃浪拜访自己的爷爷——桃浪知府冷情。
他站在大厅后面,看到一群男人中站着一个女子。她一身白衣,背后是一朵绽放的朱红莲花。饶是他年纪幼小,也知道白衣朱莲乃是寒山书院院长的身份象征。
记忆中的女子削肩如画,墨发半挽,更衬托得她肌肤胜雪。而她在一群男人中更像一朵淡淡盛开的白色莲花,显得那么出挑,那么与众不同。
而更让他觉得不一般的是,当满堂官员或痛哭或捶胸时,唯有她静立如松,衣袂上的朱莲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一朵花在峭壁上傲然迎风舒展着,舒展着,绝世而独立。
一直到她带他回寒山,一直到她战死,她都如此淡然。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香如故。
“师父文武双全,做什么都极好。平静端方,任外面天翻地覆,她总是淡然处之。样貌自然也……很美。我从未见过像她那一般好的女子。”天璇几乎是脱口而出。
晚照心中暗想:这性子是有几分像苍雪,又有几分像大师兄。
想到这里,他猛然一惊,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大师兄喜欢的人是苍雪,年夜饭那一次不过是大师兄不好意思承认罢了。不,不是,大师兄喜欢的不是苍雪,他喜欢的……
是仁心。
而且。
大师兄,自己不就是按照仁心的方式生长的吗?
晚照忽然明白了天璇,他的日夜苦读,他对剑术的苛求,他的冷淡平和,甚至他月白衣袍上永远一丝不苟的褶皱,原来都是在拙劣地模仿一个永远触碰不到的影子。
想到这里,晚照心如明镜:“大师兄,我以为你说的是你自己。”
天璇却没有听出晚照话有什么不妥:“我哪里能及得上师父的万分之一?”
师父的剑法、她的医术、她对天下的了解、她抉择处世的原则,即使在她死了那么多年之后,在午夜梦回时,她的音容笑貌、她说过的只言片语,依然会不知不觉地爬上天璇的心头,让他深夜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这样的女子,终身不嫁是必然的,大家对她只有敬服,天下又有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她?
想到这里,天璇的心蓦然收紧:若苍雪恢复了仁心的记忆,今生今世,绝不再和她分离。
忽然水帘轻响,苍雪已穿戴整齐站在洞口,她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没……没有。”苍雪湿润的黑发贴在颈间,衬得肌肤如新雪般透亮。天璇只瞥了一眼便仓皇移开视线。那张沐浴后带着红晕的脸不知为何在如今看来和仁心越来越相似。
“跟我来。“苍雪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给你们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