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三花猫蹲在空调外机上时,尾巴尖正扫过直播支架的镜头。屏幕里炸开一片橘色爱心,弹幕像沸腾的粥:“橘朵好厉害!”“这平衡感绝了!”“刷个火箭求猫转个圈!”
我攥着手机的手心沁出冷汗,喉结滚动着喊:“橘朵,到妈妈这儿来。”
它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瞳孔在霓虹灯里泛着冷光。三天前我发现这只捡来的流浪猫有项绝技——能在七楼阳台的栏杆上散步,像踩在平地上一样稳当。那天晚上房租催得紧,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直播。
“家人们看清楚了,这可不是特效,”我把镜头怼得更近,橘朵正抬起一只前爪,爪尖悬在半空,离楼下的车水马龙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点赞到一万,咱们就让橘朵走个来回!”
礼物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像在敲我的耳膜。橘朵似乎被声音惊扰,耳朵抖了抖,突然朝栏杆外侧迈出一步。我的呼吸瞬间卡住,屏幕里的弹幕却更疯了:“卧槽!”“刺激!”“火箭刷起来!”
一只温热的东西蹭了蹭我的脚踝。我低头看见橘朵不知什么时候跳了下来,正用尾巴缠着我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直播还在继续,我机械地笑着感谢打赏,手指却在发抖,不小心碰到了关闭键。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风声。橘朵跳上沙发,蜷成一团毛茸茸的球。我走过去蹲在旁边,看着它均匀的呼吸,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银行到账的提醒,数字比我半个月的工资还多。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每天准时打开直播,把橘朵抱到阳台上。它一开始很抗拒,爪子紧紧扒着我的衣服,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但我只要拿起逗猫棒在栏杆那头晃一晃,它就会犹豫着跳过去。
“橘朵今天状态不好啊。”有观众在弹幕里说。
“可能是累了,”我强装镇定,把镜头转向远处的夜景,“给大家看看我们这儿的夜景吧,是不是很美?”
其实我知道,橘朵不是累了。它最近总是躲着我,喂食的时候才肯出来,吃完就钻到床底。昨天我想抱它,它居然哈了我一声,爪子在我手背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再来一个高难度的!”弹幕又在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新买的牵引绳。那是昨天特意去宠物店买的,店员说这绳子特别结实,就算是大型犬也挣不开。我想把它系在橘朵身上,这样应该就安全了。
橘朵看见绳子,突然从栏杆上跳下来,往屋里跑。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它钻进了阳台角落的纸箱里,那是它刚来的时候我给它做的窝。
“出来,橘朵。”我声音发紧,“就一会儿,做完我们就不播了。”
纸箱里没有动静。我耐着性子哄了几句,突然想起昨天到账的钱已经快花完了——交了房租,还了花呗,剩下的只够勉强撑到月底。我咬了咬牙,伸手去掏纸箱。
橘朵尖叫着跳出来,慌不择路地冲上栏杆。我下意识地去抓,却只碰到它的一根尾巴毛。它在栏杆上连退几步,后爪突然踩空,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直直地坠了下去。
时间好像静止了。我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什么都没有。弹幕还在滚动:“猫呢?”“掉下去了?”“主播别装了,肯定是特效。”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手机从手里滑落,“啪”地摔在地上,屏幕裂成了蜘蛛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像个游魂一样在楼下转来转去。保安把我拦住了三次,问我在找什么。我说找猫,三花猫,大概这么大。我比划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回到楼上。房间里空荡荡的,沙发上的猫窝还在,食盆里剩下的猫粮没动过。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看着那扇敞开的阳台门,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我想起第一次见橘朵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刮风的晚上。它缩在楼道的角落,浑身湿透,看见我就“喵”了一声,细声细气的。我把它抱回家,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它的毛,它就乖乖地趴在我腿上,爪子搭在我的手心里。
那时候它多黏人啊,我写稿的时候就趴在键盘上睡觉,我看电视的时候就蜷在我怀里。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它守在我床边守了一整天,我醒的时候发现它把自己的小毯子拖到了我的枕头上。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手机在地上震动了一下,是平台发来的消息,问我为什么突然下播,还有观众投诉说我虐待动物。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抓起手机狠狠砸在墙上。
玻璃碎了一地,像我心里的某个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行尸走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天黑了就打开灯,天亮了就拉上窗帘,分不清白天黑夜。阳台门一直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有一天,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才发现橘朵的食盆已经发霉了,地上还有没清理的猫砂。我终于动了动,开始打扫房间。收拾到纸箱的时候,从里面掉出来一个小小的毛线球,是我以前给它织的玩具,它最喜欢抱着啃了。
我蹲在地上,抱着那个毛线球哭了很久。
第七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橘朵回来了,还是那副毛茸茸的样子,跳到我床上,用尾巴扫我的脸。我伸手去抱它,却扑了个空。惊醒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
突然,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喵”。
我愣了一下,以为是幻觉。但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就在阳台外面。我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冲到阳台,猛地拉开门。
雨幕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空调外机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橘朵?”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看见我的时候,它犹豫了一下,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我的怀里。
我紧紧抱着它,它的身体冰凉,还在不停发抖。我能感觉到它小小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一下一下,撞在我的胸口上。
“你去哪儿了?”我哽咽着问,眼泪混着雨水落在它的毛上,“你吓死我了……”
它没有回答,只是用脑袋蹭我的下巴,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呼噜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把橘朵抱进浴室,放了一盆温水。它以前最讨厌洗澡,每次都要挣扎半天,但这次却乖乖地趴在盆里,任由我用毛巾给它擦身体。洗干净之后我才发现,它的后腿上有一块擦伤,毛都蹭掉了一小块,露出粉嫩的皮肉。
“疼不疼?”我小心翼翼地给它涂碘伏,它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我找出以前的旧毛巾,给它做了个临时的小窝,又冲了点羊奶粉。它喝了几口,就趴在窝里睡着了,眼睛还半睁着,好像怕我跑掉一样。
我坐在旁边看着它,一夜没睡。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打开手机,注销了直播账号。那些打赏来的钱,我一笔一笔捐给了动物救助站。然后我把阳台的栏杆加固了一遍,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海绵垫。
橘朵醒了之后,我把它抱到阳台上。它看着外面,耳朵动了动,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想跳出去。我把逗猫棒扔在地上,它立刻追了上去,抱着逗猫棒滚来滚去,尾巴摇得像朵花。
“以后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了,”我摸着它的头说,“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它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手指,发出一声满足的“喵”。
那天下午,我带着橘朵去了宠物医院。医生说它除了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掉下去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然后自己找回来的。我看着它在诊室里好奇地闻来闻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它最喜欢的罐头,还有一个新的猫抓板。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橘朵在我怀里打了个哈欠,爪子搭在我的胳膊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阳台上的风还在吹,但我再也不会让它吹到不该吹的地方了。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得多。比如一个温暖的小窝,一声柔软的喵叫,还有那些在黑暗里,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毛茸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