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林子里的树影泡得发涨。小红帽攥着竹篮的藤条把手，指节被勒得发白——篮子里的蜂蜜蛋糕还带着余温，黄油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在她鼻尖缠来绕去。
“要走快点呀。”妈妈的话还在耳边飘，“外婆在山那头等你呢。”
她踮起脚尖望了望，前面的岔路口立着块歪脖子木牌，左边刻着歪歪扭扭的“近路”，右边画着个简笔画的小房子。雨珠顺着红绒斗篷的帽檐往下滴，在她鞋尖溅出细碎的水花。
“走近路吧。”小红帽咬了咬嘴唇，提起篮子往左边的林子里钻。
树影突然变得浓密起来，雨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有零星的几点落在斗篷上。她抬起头，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从树枝间往下看，瞳仁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呀！”小红帽往后缩了缩，竹篮差点脱手。
那东西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它有一身灰扑扑的毛，尾巴尖沾着片枯叶，最奇怪的是，它穿着件深蓝色的粗布围裙，领口还别着朵干花。
“别怕。”那东西开口了，声音沙沙的，像枯叶擦过树皮，“我不是来吃你的。”
小红帽把斗篷的帽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妈妈说，林子里有会骗人的狼。”
“我是狼，但我不骗人。”它甩了甩尾巴，围裙上的口袋晃了晃，掉出颗野草莓，“你要去看外婆吗？”
小红帽点点头，眼睛瞟着它毛茸茸的爪子：“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篮子里的蛋糕了。”它伸爪子指了指竹篮，“蜂蜜味的，对吗？我闻得出来。”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狼外婆——小红帽在心里偷偷这么叫它——正蹲在溪边洗脸，用爪子掬起水往脸上泼，耳朵被打湿后耷拉下来，像两片湿漉漉的树叶。
“你为什么穿围裙？”小红帽忍不住问。
狼外婆甩了甩头上的水珠：“以前住在山下的时候，邻居家的老婆婆送我的。她说，穿围裙的狼看起来比较温柔。”它顿了顿，用爪子挠了挠耳朵，“虽然我还是吓跑了她家的鸡。”
小红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竹篮放在石头上，掀开盖子：“你要吃块蛋糕吗？蜂蜜是我自己采的。”
狼外婆的耳朵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亮，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了，留给你外婆吧。”它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小红帽，“这个给你换。”
布包里是些圆滚滚的野栗子，外壳油亮油亮的，还带着股清甜味。小红帽拿起一颗，用石头砸开，栗子肉黄澄澄的，放进嘴里又面又甜。
“真好吃！”她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怎么找到这么甜的栗子吗？”
“跟着松鼠走就行。”狼外婆蹲坐在她身边，尾巴圈成个圈，“它们藏的栗子都是最甜的。”
她们沿着小溪往前走，狼外婆走在前面，用爪子拨开挡路的树枝。它的尾巴偶尔会扫过小红帽的手背，毛茸茸的，带着点暖意。林子里的鸟儿开始唱歌，蝴蝶在湿漉漉的草叶上停驻，小红帽发现，原来近路两旁有这么多好看的花，紫色的小铃铛似的，一碰就会掉下来金色的粉末。
“你看！”小红帽指着一朵蓝色的花，“这个能做颜料！”
狼外婆低下头闻了闻：“别碰，这个汁沾到手上要过三天才掉。”它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罐，“我有红色的颜料，是用野蔷薇做的。”
小红帽接过玻璃罐，罐子里的颜料红得像她的斗篷。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我们来画画吧！”
狼外婆的爪子太大，握不住小石子，只好用尾巴尖沾着颜料在石头上画。它画了棵歪脖子树，树上蹲着只圆滚滚的鸟，小红帽就在旁边画了个戴红帽子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块蛋糕。
“你的外婆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狼外婆问，尾巴尖的颜料滴在石头上，晕开一小团红。
“屋顶是茅草的，门口有棵老槐树。”小红帽数着手指，“她会坐在窗边织毛衣，看见我就会喊‘我的小宝贝’。”
狼外婆的耳朵耷拉下来一点：“我以前也有个小木屋，就在山那边。”它抬头望向林子深处，“后来起了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小红帽把一块没吃完的栗子塞进它手里：“那你以后可以来我家玩，我让妈妈给你做蜂蜜蛋糕。”
狼外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真的吗？”
“真的！”小红帽用力点头，“我家有个大院子，你可以在里面打滚，还可以帮我们看鸡——不过你不能吓跑它们。”
狼外婆咧开嘴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它用爪子轻轻碰了碰小红帽的头顶：“好啊。”
前面出现了熟悉的小木屋，屋顶的茅草上还冒着袅袅的炊烟。小红帽回头看，狼外婆正站在不远处的树影里，围裙的带子在风里飘着。
“我到啦！”小红帽挥挥手，“记得来我家玩！”
狼外婆点点头，转身钻进了树林，灰扑扑的身影很快就和树影融在了一起，只留下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慢悠悠地飘落在地。
小红帽提着竹篮走到木门前，正要敲门，突然觉得头有点晕。阳光变得晃眼起来，小木屋的轮廓开始模糊，像被水打湿的画。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小床上，红绒斗篷搭在床边的椅子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玻璃。妈妈走进来，端着杯热牛奶：“小红帽，做噩梦了吗？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
小红帽揉了揉眼睛，梦里的野栗子甜味好像还留在舌尖：“妈妈，林子里有穿围裙的狼吗？”
妈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那是故事里的呀。快起来吧，我们该去看外婆了，蛋糕都做好了。”
小红帽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她走到窗边，看着雨幕中的树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也许真的只是个梦吧，她想，梦里的狼外婆，梦里的野栗子，梦里的画，都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妈妈把装着蛋糕的竹篮递给她，又帮她系好红绒斗篷的带子：“路上小心，别走远路，也别和陌生人说话。”
“知道啦。”小红帽接过篮子，推开门。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她沿着小路往前走，心里还在想着梦里的狼外婆，想着它琥珀色的眼睛和耷拉下来的耳朵。
走到岔路口时，小红帽停住了脚步。左边的近路入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石头，石头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树和鸟，旁边还有个戴红帽子的小女孩。
小红帽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蹲下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画，颜料已经干透了，摸起来有点粗糙。
“不是梦？”她小声嘀咕着，抬起头望向林子深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小红帽回过头，看见自家的小屋门口站着个身影。它穿着件灰蓝色的粗布外套，头上裹着条毛线头巾，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格子布。
“小红帽？”那个身影开口了，声音有点熟悉，沙沙的，像枯叶擦过树皮，“我是外婆呀，来给你送新烤的饼干。”
风吹过，掀起了头巾的一角，露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尖。竹篮上的格子布被吹开，里面露出的不是饼干，而是几颗圆滚滚的野栗子，外壳油亮油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小红帽握紧了手里的竹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见那个身影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尖尖的牙齿，琥珀色的眼睛在头巾的阴影里，亮得像两颗燃烧的星。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妈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谁呀？”
小红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那个穿着外婆衣服的狼，看着它身后的树林，突然想起梦里狼外婆说过的话。
“以前住在山下的时候，邻居家的老婆婆送我的。”
“她说，穿围裙的狼看起来比较温柔。”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谁在低声说话。小红帽举起手里的竹篮，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门开得更大了些，妈妈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是外婆来了吗？”妈妈笑着说，伸出手要去接那个狼手里的篮子。
小红帽突然喊出声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妈妈，别碰！”
那个狼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小红帽，里面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像极了梦里的模样。它的嘴角依然上扬着，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围裙——哦不，是外婆的外套——的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小路上，也照在那个狼的身上。它的毛在阳光下泛着灰扑扑的光，耳朵尖上沾着片小小的枯叶，像极了小红帽梦里见过的样子。
“别怕。”它又开口了，声音沙沙的，像枯叶擦过树皮，“我不是来吃你的。”
这一次，小红帽没有笑。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竹篮，看着那个穿着外婆衣服的狼，看着它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明白了梦里最后那个模糊的画面——狼外婆转身走进树林时，尾巴尖上沾着的，不是枯叶，而是一小片红绒布，像极了她斗篷上的料子。
门后的妈妈还在疑惑地看着她们，风卷着几片落叶，在她们脚边打着转。小红帽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那个狼的眼睛。
“你真的是来做朋友的吗？”她问，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狼的耳朵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快得像流星。它点了点头，用爪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围裙——哦不，是外婆的外套——口袋：“我带了栗子。”
小红帽咬了咬嘴唇，慢慢地往前挪了一步。她举起手里的竹篮，掀开了盖子：“我带了蜂蜜蛋糕。”
阳光突然变得很暖，照在身上，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远处的树林里传来鸟儿的叫声，清脆得像风铃。那个狼看着她手里的蛋糕，眼睛亮了亮，慢慢地伸出了爪子。
这一次，小红帽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