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沉沉地压着天际,将一丝阳光照耀在公园。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窸窸窣窣地擦过结冰的湖面,远处的假山裹着层灰扑扑的雪,像披了件破旧的棉袄。南柯推着婴儿车,双胞胎儿子裹在厚厚的羽绒毯里,只露出红扑扑的小脸蛋。南柯找了一处阳光好的草坪放下孩子,让他们去玩。童母戴着毛线帽,围巾几乎遮到鼻尖,一边走一边絮叨:“你说楠婷那婆家,哪有这样待人的?吃不上口热乎饭,连个卫生都不好好打扫,她那个公公就只知道自己吃,真是个馋鬼托身……”
她的声音像台老旧的复读机,南柯机械地点着头,目光落在结冰的湖面上。冰缝里嵌着几片枯叶,冻得僵硬,像极了楠婷被困在那个脏乱家里的模样。还没等她回过神,童母的话锋一转:“再看看你弟弟,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上次我说想买件新棉袄……”
南柯的思绪飘得更远了。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冰凉的触感让她恍惚想起小时候,父亲总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把她冻僵的小脚捂在怀里。可如今,母亲的偏心就像这刺骨的寒风,无论她怎么躲,都会从领口袖口的缝隙里钻进来。
“你给楠豪的钱到位了?” 童母突然发问,打断了她的回忆。南柯苦笑,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帮了楠婷和楠豪,我现在兜里比脸还干净。每次手头有点钱,最后都……” 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她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咳得眼眶发红。
童母像被烫着似的往后跳开半步,手忙脚乱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医用口罩,三层叠着戴上:“可别是流感!早上到现在听你咳了好几回,橘子橙子也在打喷嚏……” 话音未落,小橘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小脸烧得通红,伸手拽住南柯的衣角:“妈妈,我头疼……”
南柯心猛地一沉,伸手摸上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转身又去摸了摸小橙子的额头,同样烫得吓人。童母见状,迅速从包里翻出一次性手套,又摸出个小瓶消毒喷雾,对着婴儿车把手、孩子的外套喷了个遍,动作快得像在打仗:“我帮你推回去,赶紧送医院!最近流感凶得很,一个传染俩!”
到了停车场,童母摘下手套,往回退了两步:“你去吧,我自己打车。我体质弱,传染上了谁照顾我?你弟弟家要是被我带了病毒,他不得怪我啊……” 南柯握着车钥匙的手僵在半空,喉咙像被冰棱卡住:“妈,你不跟我一起?”
“不行不行!” 童母连连摆手,围巾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家宝还要上幼儿园,可不能耽误。” 寒风卷着细雪扑在南柯脸上,她突然觉得这冬天格外冷。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童母的身影越来越小,像片被风吹散的枯叶。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南柯抱着哭闹的橘子,又哄着量体温的橙子,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医生确诊两个孩子都是流感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你也查个血吧。” 医生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语气里带着担忧,“带两个孩子,可别把自己累垮了。”
最终,验血单上刺眼的箭头证实了最坏的结果 —— 一家三口全被流感击倒。回家的路上,南柯强撑着精神,一边给孩子喂退烧药,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物理降温的毛巾放哪了。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她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换退烧贴、量体温、擦身子,困得眼皮打架时,就用冷水浇脸。
到了第四天清晨,两个孩子终于退烧,沉沉睡去。南柯却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背着她跑向医院,厚实的后背像座温暖的山。“记得给孩子吃饭……” 父亲的声音混着药香,在她耳边萦绕。
等南柯再次睁眼,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床头的饼干袋散落着碎屑,两个孩子坐在床脚,眼睛饿得发亮。她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母亲的号码,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一丝声音。改发信息时,指尖在屏幕上打滑:“妈,我们三个发烧好几天了,能来帮我做顿饭吗?”
消息发送的瞬间,房间的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了两下。许久,手机震了震,母亲的回复简短又冰冷:“你点外卖吧,我去了万一感染上你弟弟一家怎么办,家宝还得上学。” 南柯盯着屏幕,泪水砸在手机上,晕开一片水渍。窗外的风又大了起来,卷着雪粒扑在玻璃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的枷锁。南柯发着高烧,浑身酸痛得像被无数根细针在骨缝里来回搅动,可两个孩子烧红的小脸、虚弱的呜咽声,又像无形的手,一次次将她从混沌中拽起。她强撑着爬下床时,眼前总会泛起密密麻麻的黑点,扶着墙走到客厅,短短几步路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外卖送来的粥放在桌上,她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让孩子们歪在沙发上,用勺子一点点喂。橘子和橙子懂事地不哭不闹,却让南柯更揪心,她多想像以前那样,变着花样给孩子做香喷喷的饭菜,可此刻连起身去倒杯水,都要歇上好几回。深夜里,她躺在孩子们身边,听着他们因鼻塞而粗重的呼吸声,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母亲可以如此轻易地将她推开,难道弟弟一家的安危,真的比自己亲生女儿和外孙的死活更重要?哪怕你做点什么饭食放我门口呢!居然连个电话都没有.....
就这样浑浑噩噩熬过半个月,当清晨的阳光再次温柔地洒在脸上,南柯终于感觉身体里有了一丝力气。她摇摇晃晃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自己,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满是苦涩与悲凉。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手心的肉永远比手背厚实,比手背珍贵。
从那以后,南柯再没联系过母亲。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别的母女手挽手逛街,她会下意识地别过头;手机里母亲的号码,像个尘封的秘密躺在通讯录里,她再也没有勇气点开。她开始慢慢习惯这种孤独,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两个孩子身上。她知道,有些伤口一旦裂开,即便愈合也会留下永远的疤痕,而她与母亲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不再期待母亲的关心与帮助,只是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往后的路,就算一个人走,也要带着孩子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