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的、混杂着能量烧灼后的焦臭、血液凝固后的铁锈味以及亵渎之力消散后残留的淡淡恶臭,依旧浓郁得尚未散去。劫后余生的沉重感,如同一块无形的、湿冷的巨石,死死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让他们连大声呼吸都觉得费力。
叶络靠着一根断裂的、表面布满了焦痕与裂纹的巨大石柱,强迫自己从那股如同深海漩涡般、几乎要将整个意识彻底吞噬的、极致的疲惫中挣脱出来。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抗议的尖啸,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过载而剧烈地颤抖。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休息的时候。
这场惨胜,换来的绝不仅仅是暂时的、可以喘息的安全。它更像一个残忍的屠夫,在剥开世界那层看似和平的表皮之后,所留下的一具血淋淋的、充满了无数病变与癌灶的尸体。而这具尸体上所附带的一切信息,都将是他们未来对抗真正病魔的、无可替代的宝贵情报。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处异常。他支撑着酸痛欲裂的身体,如同一个最严谨的、不知疲倦的法医,开始“打扫”这片狼藉得如同末日废墟的战场。他的双眼,在这一刻,比任何高精度的侦测仪器都要敏锐,眼底闪烁着理智与分析的光芒。而沉静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录者之手稿”,那本古旧的笔记本,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无声地运转起来,像一台贪婪到极致的超级数据处理器,疯狂地抓取、分析、归类着它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战斗残留信息。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目标明确。他首先走向了那些被彻底击败的“永恒秘约”使徒的尸骸——如果那堆扭曲、焦黑、甚至还在冒着黑烟的物质,还能被称之为尸骸的话。大部分使徒在死亡之后,身体都以一种违背生物学常理的方式,迅速崩解,化为了恶臭的脓血或是随风飘散的黑灰。但总有一些特殊的遗留物,一些被他们生前视若珍宝、与灵魂深度绑定的核心物品,承载着未曾完全消散的、浓郁的信息烙印。
在一具相对完整的、被叶络的“圣洁冰霜”之力净化了大部分污染、最终死于能量耗尽的低阶使徒尸体旁,叶络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甚至可以说是奇迹般的现象。
那名使徒的意识,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在死亡的瞬间就彻底消散、或被“外神”的意志拖入无尽的虚空。而是在那股纯粹的光属性圣洁力量的包裹与净化之下,如同被一层温暖的琥珀封存,暂时摆脱了那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如同附骨之疽的“外神”意志的疯狂控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属于他作为“人”的、脆弱而又宝贵的理智。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但他那双原本充满了狂热与嗜血的眼睛,此刻却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迷茫、极致的恐惧,以及……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的、深不见底的悔恨。他就仿佛一个在深海中溺水了数十年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猛地拉出了水面,终于得以呼吸到第一口清新的、自由的空气,却也因此,看清了自己早已扭曲、腐烂、不成人形的丑陋模样。
叶络没有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立刻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那名使徒的眉心,通过最直接的精神链接,对这名奄奄一息的、神智短暂清醒的使徒,进行了最后的“审问”。
“你们是谁?你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叶络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冰冷、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在那一丝残存理智的驱使下,以及对那股曾经支配自己、此刻虽然被压制却依旧让他感到本能战栗的“外神”意志的恐惧,那名低阶使徒的意识,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断断续续地、毫无保留地,向叶络吐露出了一些关于他们组织最基础、却也最核心的结构信息。
“我们……我们是‘永恒秘约’……是……是新世界的引路人……是……是终极真理的……追随者……”他的思维混乱而破碎,仿佛在同时回忆着被灌输的教义与自己早已尘封的记忆,“组织……组织遍布世界……如……如同蛛网……以……以‘教区’为单位……每一个‘教区’……都……都划分了明确的势力范围……”
“每个教区……都由一位尊贵的‘使徒长’……或者……或者地位更高的‘大司祭’所统领……他们……他们掌握着直接与‘神’沟通的权力……”
“他们……负责传播我主的福音……在……在城市的阴影里……在……在人心的缝隙中……举行……举行神圣的、伟大的仪式……转化……转化那些迷茫的、绝望的、渴望力量的灵魂……成为……成为新的信徒……加入这永恒的、伟大的……事业……”
这些信息虽然零碎,却让叶络对这个神秘教团的组织形式,有了第一次直观而深刻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一个松散的、由一群疯子组成的临时团体。而是一个结构严密、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并且具有极强病毒式传教能力的、庞大的全球性邪恶组织。其规模和渗透力,恐怕远超他之前最大胆的想象。
问话结束后,那名使徒眼中的那一丝理智之光,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他的灵魂,在叶络那温暖的光属性力量的最后净化下,没有被拖入黑暗,而是如同解脱般,化为点点温柔的光尘,获得了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安息。
叶络站起身,面色凝重地走向下一个目标。他将目光投向了那把被管理员的规则锁链,从物理与法则双重层面彻底撕碎的、属于使徒首领的那柄漆黑巨镰的残骸。
这把镰刀的碎片,散落一地,每一片都如同由最深沉的噩梦物质凝结而成。即便已经破碎,上面依旧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充满了亵渎与混乱气息的能量。叶络催动“记录者之手稿”,那支黑色钢笔的笔尖,悬浮在这些碎片之上,并未直接接触,而是从中引出了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色的能量印记。
手稿的纸页上,自动浮现出了一连串扭曲、混沌、充满了强烈精神污染的符号。这些符号根本不属于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体系,它们仿佛是活的,在纸页上不断地蠕动、变化,仅仅是注视着它们,就足以让一个心智不坚的人瞬间陷入疯狂。
经过“记录者之手稿”的艰难解析和转译,那些扭曲的符号,终于被还原成了几个能够被叶络所理解的、充满了无边宇宙恐怖意味的名讳。那是那名使徒首领在战斗最激烈、最狂热时,反复吟诵、呼唤的、他所侍奉的“神”的名字。
“虚空之主”——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吞噬一切光明、物质与希望的、冰冷而绝对的虚无感。仅仅是念出这几个字,就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稀释、被抹去。
“万门之门”——这并非一个具体的名字,更像是一个概念的描述。它似乎暗示着某个能够连通无数维度、无数时空、无数可能性的、不可名状的终极存在。所有的门,都通向它;它,就是所有门本身。
“混沌蠕虫”——而最后一个被解析出的名讳,则充满了最原始、最野蛮、最污秽的、不断增殖与腐烂的意味。它象征着无序的生命、盲目的吞噬、以及永无止境的、毫无意义的繁衍与凋亡。
一个让叶络感到遍体生寒的惊人结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脑海:他们所信仰的“外神”,可能并非一个单一的存在!
“永恒秘约”,很可能是一个侍奉着多个、甚至无数个不同“外神”的、庞大的、如同邪神万神殿般的邪教集合体!每一个“外神”,都代表着一种不同的、与这个世界现有规则相悖的扭曲法则,一种不同的宇宙恐怖。而这些不同的教派之间,是合作,是竞争,还是彼此吞噬?这无疑让未来的对抗,变得更加复杂、更加艰险,也更加……令人绝望。
最后,叶络在一处被能量洪流彻底炸毁的角落里,从一具被烧成焦炭的使徒尸体怀中,找到了一本由某种未知生物的、柔韧的人皮装订而成的、残破不堪的仪式手册。
这本手册在如此剧烈的战斗中幸存了下来,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不凡。手册的封面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鲜血烙印上去的、由无数只眼睛和触手纠缠而成的诡异徽记。翻开书页,上面用某种扭曲的、仿佛是由无数只活着的、正在痛苦蠕动的虫子所构成的文字,详细记录了他们进行某种亵渎仪式的基本流程。
叶络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与恶心感,用“记录者之手稿”艰难地解读着上面那些足以逼疯任何语言学家的内容。
手稿中提到了,想要成功举行一场能够撕裂世界屏障、与“神”建立有效连接的仪式,需要几个缺一不可的关键要素:
首先,需要“特殊的祭品”——手册上用极为模糊、却又充满了暗示性的笔触,描绘了不同仪式所需要的祭品特征。它们往往是拥有特殊灵魂本质的人,比如天赋异禀的孩童;或是承载着强烈执念的物品,比如那些顶级或唯一的灵魂遗蜕;又或是与世界规则本身有着某种特殊联系的事物,比如凛冬之地那样的“平衡节点”。
其次,需要“特定的时间节点”——比如苍穹之上的星辰排列成某种不祥的、被古代占星师称为“群星归位”的图案时;或是世界规则屏障因为某些宇宙规律,而出现周期性、区域性薄弱的时刻。
以及最重要的,需要吟诵“与世界规则相悖的咒文”——这些咒文的结构和发音方式,完全是在挑战、甚至是在否定这个世界最基础的物理和能量法则。它们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对世界现有秩序的一种攻击。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在世界那层由“化尘之神”牺牲自己所构筑的保护膜上,打开一个足够稳定的“虫洞”,从而与“外面”那个充满恶意与混乱的世界,建立起双向的连接。
这些零星但又至关重要的情报,在“记录者之手稿”那无与伦比的整合与分析能力下,如同无数块散落在黑暗中的、沾着血迹的拼图,为叶络缓缓地、一点点地,拼凑出了一幅关于“永恒秘约”的、虽然依旧模糊,但却无比骇人的整体轮廓。
他终于深刻地、无可辩驳地意识到了。这次发生在“阿卡夏记录馆”的惨烈战斗,绝非一次偶然的、孤立的袭击事件。
它仅仅是那座潜藏在人类文明海面之下的、无比庞大的、名为“外神入侵”的冰山,在经过了无数个纪元的漫长潜伏之后,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浮出水面的那一角。
一个庞大的、以毁灭世界、将一切归于虚无为己任的邪恶网络,已经如同最致命的病毒,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世界,感染了无数的组织与个人。
而他,以及莫黎,以及所有还热爱着这个世界、还相信着光明与希望的人,都早已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了这场关乎文明存续的、最终的棋局。
他们,都已身在局中,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