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里。
秦砚秋手指颤抖着,一层层揭开染血的纱布。
当最后一层被取下时,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原本碗口大的溃烂伤口,如今竟已愈合大半。新生的嫩肉像初春的嫩芽,在伤口边缘顽强地生长。
那些曾经令人望而生畏的五谷虫,此刻安静地伏在伤口中央,白胖的身躯已经变得半透明。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腐肉啃食得干干净净,却对新肉秋毫无犯。
帐帘突然被掀起,她抬头望去,只见林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将军……”
她刚开口,声音便哽住了。
连日来的疲惫、担忧,还有此刻的欣喜,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林川快步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旁边的木桌上,摊开着秦砚秋这几日记录的医案。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五谷虫筛选:取麻蝇幼虫,体长半寸,通体晶莹者为佳】
【盐水浸泡:辰时三刻至巳时初,不可过久】
【更换频率:每六个时辰一换,暑天需更勤】
【虫沙收集:以细纱过滤,与黄连粉三比一配比】
【退热方:柴胡三钱,黄芩……】
“将军……”
秦砚秋抬起泪眼,“从今往后,伤兵都有救了。”
“谢谢你,砚秋。”林川低声说道。
“将军……”
……
……
草原深处。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血狼部营地里已升起袅袅炊烟。
女人们蹲在毡帐前,用粗糙的手指揉捏着发酵的奶团,将它们拍成圆饼贴在烧热的石板上。奶香混着牛粪燃烧的气味,在营地中飘荡。
溪流边,少女们正在洗濯衣物。手中的棒槌敲打着湿漉漉的毛皮,有姑娘偷偷打量着对岸正在驯马的少年,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马群那边传来阵阵嘶鸣。年轻的牧马人光着膀子,正给战马刷洗皮毛。
不远处,几个少年在练习骑射,箭矢歪歪斜斜地扎在草靶上,引来老人善意的嘲笑。
一群孩童赤脚在草地上追逐打闹,他们手中拿着木制的小刀,模仿着战士们的厮杀动作。
“阿布,快把羊群赶回来!”
老妇人朝他们喊道。
她的孙子正蹲在地上,准备伏击一个对手。
听到喊声,他嘿嘿笑着站起身,朝远处的羊群跑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晨间的宁静。
营地里的牧民们纷纷抬头,只见一名血狼卫骑兵纵马穿过营地,冲向前面的高岗。
高岗上,阿茹公主骑着一匹白马,白裙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来。
“殿下!”骑兵在坡下勒马,大声喊道,“巴图尔回来了!!”
“巴图尔!”阿茹又惊又喜,“在哪里”
“已经过了枯水河,他们赶着几辆马车,走得不快!”
话音未落,阿茹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岗。
白马四蹄翻飞,踏碎一地晨露。
她的心剧烈跳动。
这些日子,派出去借兵的血狼卫陆续归来,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她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亲自走遍阴山南北,拜访了狼戎二十多个部族。在摇曳的篝火旁,她讲述着先祖的盟约,描绘着共享草场的想法。可换来的,多是沉默的摇头,或是直白的拒绝。
最终,只有六个部族愿意伸出援手。
白狼部的一千铁骑,森狼部的八百勇士,还有灰狼、雪狼、风狼、云狼四部凑出的三千人马。加上血狼部残存的力量,刚刚凑够了万人之数。
而此刻,远方的地平线上,黑狼部派出的三万大军,已经扎营了。
他们的营帐像乌云般覆盖了大半个草原,战马的嘶鸣声,即使在十里之外都能听到。
一万对三万,她没有信心。
就算有火雷在手,她还是不敢做出决定。
而如今,巴图尔回来了,血狼部的战魂,终于回来了。
白马如闪电般掠过枯黄的草甸,阿茹远远望见了那支缓慢行进的车队。
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隔着老远也能一眼认出。
巴图尔骑着一匹枣红马,身形挺直如松。
“阿茹!”
巴图尔也看到了她,呼喊中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巴图尔哥哥!!”
阿茹勒住缰绳,白马人立而起。
她望着归来的战士,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阳光洒在巴图尔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身后马车和十几名铁林谷骑兵。
第一台马车上,是几排黑黢黢的管子。
“铁林谷的馈赠。”
巴图尔咧嘴一笑,“林大人说,血狼部的战魂,该由您亲自唤醒。”
阿茹犹豫了一下:“大人他……还好吗”
“好得很,现在升了将军,气派着呐……”
……
巴图尔的归来,让整个营地都沸腾了起来。
而一路跟随的二狗等人,也见到了在这里呆了一个月的王铁蛋他们。
“狗哥!!!!”
王铁蛋一个箭步冲上前,像头蛮牛般将二狗撞得踉跄几步。
他身后十几个铁林谷的弟兄也呼啦啦围了上来,一时间拥抱的拥抱,捶胸的捶胸。
“铁蛋,你们他娘的……怎么这副模样”
二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老兄弟。
才一个月光景,这群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王铁蛋身上套着血狼部的羊皮袍子,腰间挂着镶银的弯刀,头上扎着几根小辫,发梢还系着彩色的绒绳;最夸张的是那张脸,黑得跟炭似的,只有咧嘴笑时露出的白牙还能认出是汉人。
“怎么样”王铁蛋得意地转了个圈,“咱现在可是血狼部的’铁匠巴特尔’!”
众人哄笑起来。
二狗伸手扯了扯他袍子上的狼牙装饰:“你小子倒是入乡随俗!”
“那可不!”王铁蛋压低声音,“公主说了,谁能打出一把草原弯刀,就赏谁一头羊。这一个月,老子吃的肉比前半辈子都多!”
正说笑间,一群血狼部少女端着马奶酒走来。
“来来来,喝酒!”
“怎么一来就喝酒!”
“草原的规矩,你喝了就是!”
王铁蛋接过木碗,仰脖灌下一大口,引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二狗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你以前不是不喝酒……”
“狗哥!这可是草原!!”
王铁蛋把酒碗塞到他手里,“在这儿,不会喝马奶酒的汉子,连姑娘都瞧不上!”
“哦”二狗听他话里有话,挪揄道,“有姑娘瞧上你了”
王铁蛋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夜幕降临。
营地中央,篝火越烧越旺,烤全羊的香气弥漫开来。
巴图尔掏出了林川的信,递给阿茹,低声说着什么。
而铁林谷的汉子们已经和血狼部战士打成一片,虽然言语不通,但比划着刀剑,拍着肩膀,倒也别有一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