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地压下来,流稽城外的汉军大营中,火把次第亮起。
郭嘉的马车在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入辕门。车轮碾过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帘掀起,这位北汉第一谋士踏出车厢时,因为水土不服,偶然风寒,苍白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出病容。他裹紧狐裘,却掩不住单薄身形在夜风中的轻颤。
\"军师!\"
张辽大踏步迎上前来,蟒纹甲上的血迹尚未擦净。连日苦战让这位名将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他一把扶住因风寒而打颤的郭嘉,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可算把您盼来了!\"
郭嘉轻咳两声,目光却越过张辽肩头,望向远处那座笼罩在暮色中的城池。流稽城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城头上鲜卑人的火把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情况如何?\"郭嘉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嘈杂的将领们瞬间安静下来。
张辽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郭嘉向中军大帐走去。铁靴踏过营地的泥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拓跋宏将十万联军尽数龟缩城中,我军强攻三次,折损近万...\"张辽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夜风偷听了去,\"那些新征的郡兵,见到城头箭雨就腿软...\"
大帐内,烛火摇曳。
郭嘉凝视着沙盘,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流稽城的模型。沙盘上的城池三面环山,只有南门面对着开阔的草原。张辽已命人在沙盘上详细标注了鲜卑人的防御部署——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塔,城门后堆积如山的滚木礌石,还有那些隐藏在城墙后的投石机位置。
\"我军伤亡如何?\"郭嘉突然问道。
王方抱拳答道:\"飞豹军折了两千,郡兵伤亡更重...\"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那些鲜卑蛮子仗着城墙坚固...\"
郭嘉的目光从沙盘移向帐外,仿佛要穿透夜色看清那座城池的虚实。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问道:\"慕容超何在?\"
片刻后,那位投降的鲜卑王子被带了进来。慕容超的汉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但举手投足间仍带着草原贵族特有的傲气。他行了个鲜卑礼,狐疑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北汉军师。
郭嘉轻轻咳嗽着,声音却异常清晰:\"西部鲜卑在草原上共有几座城池?\"
这个问题让帐中众将都愣住了。张辽不解地看向郭嘉,却见军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
慕容超迟疑片刻,答道:\"我们鲜卑人以穹庐为室,逐水草而居。建城...\"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屑,\"除了眼前的流稽城,就只有王庭涿邪城了。\"
\"只有两座?\"郭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草原上建城不易。\"慕容超解释道,\"既无汉人工匠,又无必要。这两座城还是匈奴人留下的...\"
郭嘉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病态的面容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他转向张辽,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将军,此战可破矣。\"
张辽困惑地皱眉:\"军师何出此言?\"
郭嘉的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流稽城的位置:\"游牧民族不谙城守之道。他们建城,不过是为了会盟议事,绝非如汉人城池那般囤积粮草、固守待援。\"他的指尖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路线滑向西北方向,\"鲜卑军主力尽在此城,粮草辎重必由涿邪城源源不断运来...\"
帐中众将屏息听着,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猛兽。
郭嘉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锤:\"若遣一军袭取涿邪,断其粮道...\"
张辽猛地拍案而起,铠甲哗啦作响:\"妙计!\"他的眼中燃起战意,\"拓跋宏十万大军困守孤城,不出旬日必乱!\"
郭嘉微微颔首,转向沙盘开始调兵遣将:\"白善、廖化二位将军可率幽州新军三万,轻装疾进,直取涿邪。\"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阎将军率游骑兵一万,切断流稽与外界所有通路。\"
王方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
\"围城。\"郭嘉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但不是强攻。\"他看向张辽,\"将军可命士卒每日擂鼓佯攻,却不真正出击。要让鲜卑人时刻紧绷,却找不到决战的机会。\"
张辽会意,补充道:\"同时派小股骑兵袭扰他们的运粮队。\"
\"正是。\"郭嘉满意地点头,\"待涿邪城破的消息传来...\"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亲兵匆匆入内禀报:\"鲜卑人又在城头增兵了!\"
郭嘉闻言,反而笑意更深。他缓步走到帐门前,望着远处城头上的火光,轻声道:\"让他们增吧...增得越多越好。\"夜风吹起他额前的散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等他们发现粮道断绝时...\"
他没有说完,但帐中每个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杀机。
张辽深吸一口气,转向诸将:\"就依军师之计!白善、廖化即刻整军出发,阎行率游骑兵切断所有通路。\"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其余各部,随我...\"
\"围而不攻。\"郭嘉轻声接道,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游戏规则,\"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
夜更深了。流稽城头的火光与汉军营地的篝火遥相对峙,像两只猛兽在黑暗中互相试探。而在西北方向的夜色里,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正悄然离开大营,向着涿邪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郭嘉站在营帐外,望着满天星斗。他的咳嗽声淹没在夜风中,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