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时光,便在浏览卷宗与恶补府署生活常识中度过,当得知自己九品官的月俸高达一两三钱时,李闻溪不禁感慨,果然中山王是懂拿捏人心的。
为何中山王敢留用这么多前朝官员,可能原因也在于此。
大梁的皇族太贪婪了,颇有点想将天下财富统统收归己用的雄心壮志,当朝一品的宰相,岁俸才一百两纹银,平均下来,每月不到八两半。
就这么点俸禄,还不都是以现银方式发放,可能还得给你点大库里快要被虫蛀的黍米和年久褪色的布匹。
所以每天发俸日,便是附近的米铺与绸缎庄宾客迎门的日子——将这些普通老百姓都嫌弃、官宦人家下人都不会吃用的东西贱卖。不然拿回家继续生虫吗?
至于九品芝麻官,恐怕不贴钱上班就不错了,还妄想从官府拿月俸?
寒窗苦读多年,起五更爬半夜,好不容易一举高中,然后发现当个官挣的钱,没有乡下养猪挣得多。
这些官员手握权力,不贪等着干嘛?
为何大梁末期到处都是起义与反叛?还不是一茬茬的官刮地皮刮得太狠,再赶上天灾,老百姓活不下去。
这样的官员,前朝亡了后,他们可没多少忠君爱国之心,纷纷转投其他势力,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中山王显然是吸取了这个教训,给自己手下人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至少凭着俸禄,一家人能过得颇不错。
半年时光,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能让李闻溪不感慨。
直到下衙,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一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问方士祺:“外祖父,您说有很多人想要以我为旗帜,光复大梁,是真的吗?”
方士祺先是一愣,而后狂喜:“殿下,您终于想通了吗?”
李闻溪一点遐想空间都没给他留:“并没有,只是想知道,真有傻缺被前朝虐了千百遍,还一直待前朝如初恋吗?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几脚。”她是真不给自己祖宗留面子。
方士祺被噎得难受,索性气呼呼地跑去厨房,跟薛丛理吐槽。
连续两天早起,让她有了以前上学时早八的痛苦,走到主街时,她还有些迷糊,要不是薛丛理及时拉住她,她可能就一头撞上人家出殡的队伍里去了。
此时城门才刚刚开启,天色尚早,按照淮安人的习惯,出殡一般会选在中午或傍晚,很少有清晨的。这家人也挺奇怪。
李闻溪不免多看了几眼,意外发现队伍里居然还有熟面孔。
纪凌云身边小厮,她能认得清的、比较得用的,有五人,取仁义理智信,加一个为字,倒是好记。
队伍里的,就是纪凌云身边最得用的为仁。
她挑挑眉,死的是谁?这是谁的葬礼,居然能让纪凌云身边的红人抱着牌位。
眯眼打量,她终于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名字:钟莫离。
?上一世活到新朝建立的人,居然此时死了?
她只惊讶了一瞬,便没事人似地走了。
很好,纪凌云身边的这个幕僚可不是什么善茬,颇有三国时期,贾诩的风采,纪凌云很多狠辣手段,可能都是出自他之手,早死了也好,省得祸害其他无辜之人。
看得出来,咱们这位世子爷还挺有情有义。
整体乌黑的油亮棺材,八人抬都费劲,足见用料扎实,出殡的队尾扛着猪牛羊,举着金童玉女,开头还有王府得脸的小厮抱牌,场面不可谓不盛大。
至于到底是真心疼自己的谋士,还是做给别人看的,李闻溪就不得而知了。
迈进府署,她就跟个人撞了满怀,捂着撞疼的鼻子,一抬头,她有种骂娘的冲动。
不都说碰到出殡的是吉兆吗?有见棺发材之意,怎么她就这么倒霉,一不小心冲撞了知府大人。
纪怀恩双手背后,阴沉着脸,瞪着李闻溪,活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她知道之前与他有些旧怨,因林泳思维护,没有被纪怀恩折辱,此次她来府署工作,又占了纪怀恩的人的位置,肯定被记恨了。
所以这几天她都很低调,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如无必要,轻易连办公室都不出,就怕一不小心撞到纪怀恩的枪口上,被他找借口收拾一顿。
结果小心再小心,也没防住。
“下官失礼,请知府大人原宥。”她拿出十二分的诚意道歉,纪怀恩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掌嘴。”在他身后,早就摩拳擦掌的小厮恶狠狠地冲上前来,抬手就往李闻溪脸上扇去。
李闻溪心里骂道:“你跟以前那姓罗的小妾真是一家子,连恶心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样,能不能有点新意?”
她不敢躲,站着没动,已经做好了挨耳光的准备,没想到薛丛理却一跃而起,将李闻溪拽到了一旁,自己顶上,这耳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小厮是个练家子,手劲不小,又特意用了全力,薛丛理被打得偏过头去,等再转回来时,嘴角有鲜血流下,脸上是个清晰的巴掌印,已经微微有些红肿了。
“谁让你躲的?”纪怀恩看都没看薛丛理一眼,示意小厮上前再打,今儿他非得看着李闻溪出糗不可。
明明身份低微,却攀上了高枝,从小吏变官身,明明平平无奇,林泳思却屡次回护,甚至来了淮安府都要带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既然李闻溪是林泳思的人,那么打他的脸,就相当于打林泳思的脸,也算出口这几日来,自己被林泳思处处压制的恶气。
哼,一上任就提出要查淮安府署的账,美其名曰他乃同知,管账天经地义。
要知道以前府署账面上的钱,他想支用就是一句话的事,谁能不卖他面子?可自从林泳思来了之后,短短几天,府署再也不是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了。
凡事都得按规矩来?凭什么?凭你林泳思脸大?
“知府大人!下官虽渺小,却也是府署正经的官身,冲撞了您,是下官不对,但掌掴是不是太过了些?下官不才,昨日才看了大梁律,所谓刑不上大夫,知府大人此举,有失身份!”
李闻溪知道躲着没用后,便主动开口,先搬出来大道理,疾言厉色地指责纪怀恩不讲武德,只要她的声音够大,听到的人够多,她赌纪怀恩并不敢把事情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