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远远传来的鸡鸣声打断了方士祺纷乱的思绪。
东边的卧室亮起一盏灯,薛丛理起了身,他轻手轻脚开了堂屋门,向厨房走去,路过方士祺时,连个眼角都没扫过来,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自己被无视了。
方士祺的心底涌起股恼怒。
说白了,薛丛理不过一介家奴,无名无姓,自己一个四品武将,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就凭对公主有几年养育之情吗?
他忽然泄气了。
乱世之下,这几年的养育之情,可是有救命之恩在里面的,自己与公主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在公主心里,他只是从前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血缘从来不是感情的基础,相处才是。
可自己昨天夜里都想干什么来着?
想向纪氏告密,通知他们公主的下落,想单方面决定外孙女的命运,想无视她清楚明白表达过的不满。
自己为何这么顽固不化?是冷风上头,让他失去了分辨能力吗?
如果,他是说如果啊,前夜来的贼子伤了或者杀了公主,自己会如何?
肯定懊悔万分,自己为何会负气出走,不在家中保护他们,甚至有可能会活不下去,自刎谢罪。
毕竟这是自己唯一的骨血,他肯定希望她能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至少得比自己这个老头子活得长吧?
对啊,明明一开始来寻她时,就是只想守着她,保护她的啊,为何相认之后,却无端生出这许多妄想,想操纵她的人生呢?
他错了!
真的错了!
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方士祺走进了厨房,真诚向薛丛理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公......小九放在心上,从今往后,再不会了。”
如果要改变,便从称呼上开始吧。
只要外孙女不喜欢的,他不做便是。
薛丛理手上动作不停,鼻子里冷哼一声。
方士祺是有前科的,道歉有什么用?他想看的是行动,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时间长了,才知道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轻如鸿毛,他才不信呢。
“我来我来,我知道几样滋补的汤水怎么做,给小九补补身子。”他说出几样食材,恳求薛丛理找给他。
薛丛理就坡下驴,去地窖拿东西去。
他们需要一个知根知底,手上有功夫的人,方士祺是现成的,那么现阶段,他们就必须绑在一起。
因生物钟的关系,李闻溪起得不算晚,面对塞得满满当当的饭桌,以及对面笑得有些讨好的方士祺,她没多说什么,招呼大家吃饭。
饭后,同样不给方士祺前来搭讪的机会,王铁柱来接她出门。
吉庆班缺了台柱子,手上的顶级大单丢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小富之家的三流单子,油水少,好在要求也低,总算凑齐支队伍,常欢亲自带队过去。
他们来时,戏班只剩些老弱和学徒,他们便自己上了楼,去案发现场看看。
门上的封条没有人敢动,两间最好的房间封得严严实实。
常欢好歹在淮安打拼了二十来年,手里有些余钱的时候,便置了这处产业。
牛尾大街街头,前店后宅的布局,店里很宽敞,正中还有个大戏台,此时台上小猫三两只,卖力地表演着不怎么精彩的杂耍,台下一个客人也没有,十分寂寥。
后面的住宅则昏暗脏乱,私搭乱建得十分没有章法,远远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贫民窟。毕竟要住下百多人,通风、环境之类的就别想了,能有个床铺,对很多伶人来说,已是奢求。
案发的两间房,真的条件不错了,至少有个窗能通通风。
四喜单住的房间门口,王铁柱撕下封条,李闻溪推门进入。
血腥气已经淡了,冬日里血迹干涸快,也不易腐败,黑色的点状喷溅血迹依然清晰可见,中间存在一片空缺,想来凶手就是站在这个位置杀人的。
地上还有几处滴落状血迹,一路延伸到窗口,王铁柱大着胆子翻出窗外,追着血滴一路走到另一处案发现场窗口。
凶手先杀了四喜,才去了另一间。
另一间是三人混住,遇害的三人分别叫白玉、伍生和草果。跟四喜一样,他们都是吉庆班里唱的最好的青衣角色。
四喜有贺振哲一路捧着,他们则是自己摸爬滚打一步步闯出来的。
因此一个恃宠而骄,另外三个安份守己。
结果四人同年同月同日做了黄泉路上鬼,是为什么呢?
据戏班留守的学徒说,他们四人当天分配在不同的地方唱戏,回来后都累得连话也不想说,没有共同经历,更没有明显与谁结仇。
凶杀案最怕的就是这种说辞,查不出死者的社会关系,找不到与之有矛盾之人,指望着大海捞针?这案子一百年也破不了!
几个学徒说得也不一定可信,他们是伶人中的底层,胆子不大,年岁又小,说的话能不能做数尚在两可之间,还是等戏班做主之人回来再说吧。
常欢回来的时候脸色还很难看,这一百多号人,寻几个替补都难,平时争强好胜,谁也不服谁,关键时刻需要他们上的时候,才知道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别说平时时常听四个台柱子唱戏的老爷们了,就连常欢自己,听这些二流货色在台上矫揉造作,都恨不得掐死他们了事。
这样的人放出去,别说挣钱了,不被打死都算好的!
他这是养了一群什么废物!
“二位差爷,实在是对不住了,多事之秋,二位爷原宥则个。”常欢背弯得很低,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李闻溪再三询问这四名死者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没有,都被他矢口否认,竟还不如从学徒嘴里了解得多。
奇了怪了,最想破案的不应该是他吗?怎的一问三不知?
果然是混社会时间很长的老油条,滑不溜手。
反正董大人也没规定破案期限,有什么可急的?
王铁柱自戏班出来后,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进了李闻溪家,才若有所思地说:“贤侄可注意到,常欢这个人,似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