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陈景辰想着给母亲买晚饭,特意绕到街角那家老字号的馄饨铺。母亲昨天念叨着想吃馄饨,这话他一直记在心上。铺子里客人不多,老板正低着头专注地包着馄饨,只见那薄如蝉翼的面皮在他掌心转个圈,轻轻一捏,便成了个鼓鼓囊囊的元宝形状,透着股实在劲儿。
“来碗鲜肉馄饨,多放些紫菜。”陈景辰在靠窗的桌旁坐下,目光落在老板忙碌的手上。
“给老人买的吧?”老板抬头冲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这几天总见你往医院那边跑呢。”
“嗯,我妈住院了。”陈景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容易啊。”老板轻叹一声,手下的动作没停,“我妈前阵子也在这医院住着,一身老毛病缠人得很,儿女们轮着班守着,熬了一个月才算好利索。”他把包好的馄饨滑进沸腾的锅里,白花花的馄饨在水里翻涌着,像一群调皮的鱼,“人老了,就跟这馄饨似的,得小火慢慢煮,急不得,得熬。”
陈景辰心里猛地一动。是啊,母亲这一辈子,多像一口沉甸甸的老锅,日复一日熬着柴米油盐的日子,熬着儿女长大的岁月,把自己熬得满身风霜,却从没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如今,该换他们慢慢熬着,把母亲往后的日子,熬得甜一点,再甜一点。
拎着温热的馄饨回到病房时,芷雅正坐在床边给母亲读报纸,读的是养生版块的文章。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没了平日里的咋咋呼呼,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母亲听得格外认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时不时点下头。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她们身上,像裹了层蓬松的棉花,暖得让人心里发懒,只想眯起眼打个盹。
“妈,吃馄饨了。”陈景辰把碗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热气腾腾地往上冒,带着鲜美的香气,“刚出锅的,您慢点吃,小心烫着。”
母亲接过碗,先用勺子轻轻吹了吹,舀起一个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散开,她眼睛一亮,像个尝到甜头的孩子:“这味儿,跟咱家以前自己包的一模一样。”
“那是,老板手艺地道着呢。”陈景辰笑着应道,“您爱吃,明天我再给您买。”
“别总买,贵着呢。”母亲嘴上嗔怪着,手里的勺子却没停,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眉眼间满是满足。
芷雅在一旁看着,忽然抬头说:“哥,明天我去买吧,你告诉我咋走就行。”
陈景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疲惫淡了些:“好啊,明天我带你去认认路。”
吃了馄饨,母亲有些困了。芷雅小心地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陈景辰看着妹妹细心掖好被角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踏实的暖流。他知道,有些情意从不用挂在嘴边,就像母亲藏在岁月里的爱,就像妹妹此刻流露的懂事,都藏在这些细碎的动作里,悄悄发了芽,慢慢生长成一片温暖的荫蔽。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夜色像墨汁一样从窗户慢慢渗进来,把病房染成了温柔的墨蓝色。陈景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橘黄色的光串在黑丝绒般的夜幕上,像散落的珍珠,闪着暖融融的光。他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微信:“妈恢复得挺好,医生说再有10天左右就能出院。爸,这阵子家里就辛苦您了,记得把家里的被子晒一晒,等妈回去能盖得舒服些。”
很快就收到了父亲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好的。”后面跟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表情,是他最近才学会用的,透着股笨拙的认真。
陈景辰忍不住笑了,把手机揣回口袋。病房里静悄悄的,母亲的呼吸均匀而悠长,芷雅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半张没看完的报纸。他站起身,轻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妹妹身上——外套上还带着白天阳光晒过的味道,暖暖的。
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陈景辰忽然懂了,所谓家,就是这样:总有人盼着你顺遂,总有人替你扛着难,总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为你铺好了前路。明天他就要回去上班了,可心里一点都不慌。因为他知道,这里有妹妹守着母亲,家里有父亲等着他们回去,而母亲心里那点对好日子的盼头,就是最好的药引,能把所有的病痛,都熬成往后的平安顺遂。
挂钟“铛”地敲了九下,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轻轻荡开,像一声温柔的晚安。陈景辰望着母亲沉睡的脸庞,在心里轻轻说:“妈,睡吧,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陈景辰心里想着,这些年,从来没让自己的父母过上过好日子,想着自己毕业出来了,第一时间找到了工作,应该可以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了,可没有想到,家里的环境一点变化都没有不说,日子过的还越来越穷了。
陈景辰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这些年的光景在脑子里打着转,转得他眼眶发酸。
他总记得毕业那天,攥着那张烫金的毕业证,心里像揣了团火。走出校门时,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算:第一个月工资要给妈买那台念叨了半年的全自动洗衣机,给爸换双轻便的劳保鞋,剩下的存起来,年底就能把家里那漏风的窗户修一修。他以为,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干,日子总会像爬楼梯似的,一步比一步高。
可现实偏不遂人愿。刚工作那阵,工资去掉了自己的日常开销,剩下的攥在手里薄得像张纸。妈总在电话里说“家里啥都不缺”,爸在旁边抢过电话,粗着嗓子喊“你顾好自己就行,别总想着家里”。他听着这些话,心里又暖又涩,只能咬着牙更拼命地干活,想着等项目结了款,总能给家里添点啥。
可日子就像指间的沙,攥得越紧,漏得越快。去年妈妈外出干活手摔折了,家里的所有负担都在自己的身上,想着母亲的身体今年好不容易好点了,自己咬咬牙把助学贷款还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刚还完助学贷款,母亲就生病了。他看着银行卡余额一点点往下掉,像看着自己心里那点希望被慢慢浇灭。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老样子: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黄土,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客厅那台老旧的冰箱,制冷时总发出“嗡嗡”的怪响,妈舍不得换,说“还能用”;爸的劳保鞋补了又补,鞋头磨出了洞,他偷偷买了双新的寄回去,爸却又原封不动地寄回来,附言说“旧的穿着舒服”。
他想起小时候,虽然那时候家里穷,可心里亮堂,总觉得日子有奔头。可现在,他明明已经长大了,能挣钱了,却连让他们过上几天舒坦日子都做不到。
“我这儿子当的,到底有啥用?”陈景辰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喉结滚动着,把涌到嘴边的哽咽又咽了回去。眼角的余光瞥见病房里母亲熟睡的脸,颧骨陷下去一块,头发白了大半,他的心像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他多想把时间掰成两半,一半用来拼命工作挣钱,一半守在母亲床边尽孝。可日子哪能那么如意?他只能攥紧拳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再熬一熬,等妈好了,等项目走上正轨,一定,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个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让他在这沉甸甸的愧疚里,勉强能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