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的豁然开朗,并未在海军本部掀起太大的波澜。这位行事向来随心所欲的海军英雄,时而苦恼,时而豪迈,早已是众人习惯的日常。
只是,包括战国在内的少数几位知情人,敏锐地察觉到,自那日从截天武馆回来后,卡普身上那股偶尔会不经意流露出的、关于家事的沉郁之气,似乎彻底烟消云散了。他依旧会为了孙子要去当海贼而暴跳如雷,会为了儿子的革命事业而头疼不已,但那份深藏于眼底的、沉重的自责与矛盾,却化作了某种更加洒脱的无奈与……接纳。
这种微妙的转变,自然没能逃过海军大参谋,“智将”战国最信任的同僚与挚友——鹤的眼睛。
与卡普的刚猛、战国的威严都不同,鹤所代表的,是海军高层中另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智慧、沉静与洞察。她不像卡普那般耀眼如日,也不像战国那般稳重如山,她更像是一片深邃而平静的大海,表面波澜不惊,其下却蕴藏着足以涤荡一切污秽、洞悉一切暗流的无上智慧。
对于那位突然出现的“道人顾问”,鹤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最高度的关注。她不像萨卡斯基那般敌视,不像库赞那般迷茫,更不像波鲁萨利诺那般充满试探的好奇。她只是在远处,静静地观察着,分析着所有与他相关的情报。
从轻松化解卡普的铁拳,到一壶茶折服“黑腕”泽法;从一杯水浇灭萨卡斯基的岩浆,到梦中点化库赞的道心;再到一指弹飞波鲁萨利诺……殷长歌所展现出的每一种手段,都超出了她对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认知。
但最让她在意的,并非是这些神鬼莫测的“仙术”,而是这个男人身上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超然物外的“道韵”。那是一种能让狂躁者平心,让迷茫者自省,让执拗者动摇的奇特气场。卡普的转变,无疑再次印证了她的判断。
这个男人,对海军而言,或许并非利剑,也非坚盾,而是一面……能照见所有人内心本来面目的镜子。
终于,在又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这位在海军中地位尊崇,连桀骜不驯的多弗朗明哥都对其忌惮三分的大参谋,独自一人,缓步走向了那座位于东海岸悬崖边的、传说中的截天武馆。
她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权力的海军制服,只着了一身素雅的便服,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那饱经风霜的皱纹,不仅没有减损她的威严,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岁月的智慧与慈祥。
她来到武馆门前,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感受到任何无形的气墙。大门敞开,庭院内的樱花正开得绚烂,青草如茵,生机盎然。那个神秘的道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悬崖边的石桌旁,并非品茶,也非看书,而是在进行一项看起来颇为雅致的活动——插花。
一张古朴的条案,一只造型简洁的青瓷花瓶,以及几枝从庭院中随手剪下的、带着露珠的樱花。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次修剪枝叶,每一次调整角度,都充满了道法自然的美感,仿佛不是在摆弄花枝,而是在梳理着某种天地间的至理。
鹤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庭院的入口处,看着这一幕。
她的“洗洗果实”,能洗涤人心,抹去邪念。因此,她对人的“心灵状态”异常敏感。在她的感知中,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内心,就像他身后的那片大海与天空,广阔、澄澈、空无一物,却又……包罗万象。
任何情绪,任何杂念,都无法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海军大参谋,鹤女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殷长歌没有回头,却仿佛早已知晓她的到来,声音平静地响起,“是寻一把椅子坐下,共赏这山海之色,还是……就这般站着,体会这闹市中的片刻安宁?”
鹤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缓步走上前,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下,目光落在那件尚未完成的插花作品上,轻声说道:“老身戎马一生,早已习惯了风浪,倒是许久未曾有过这般‘安宁’的心境了。道长这里的风水,果然与众不同。”
“风水,在境,亦在心。”殷长歌将最后一枝樱花插入瓶中,整个作品瞬间焕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禅意与生机。他将花瓶摆正,这才转过头,为鹤斟上了一杯早已备好的清茶。
“鹤女士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与贫道探讨这插花品茶的闲情逸致吧?”
鹤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一股清澈的暖流瞬间洗涤了她连日来处理繁杂军务的疲惫。她看着殷长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缓缓开口:“老身只是好奇。道长你……究竟想要从海军,或者说,从这个世界,得到什么?”
这是她,也是战国,乃至整个海军高层,最想知道的问题。一个拥有如此伟力的存在,不可能无欲无求。
殷长歌闻言,只是淡然一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鹤女士,你的‘洗洗果实’,能洗涤万物,能晾干人心。那你认为,被洗去‘邪念’的罪犯,还是原来的那个罪犯吗?一颗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心,它所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鹤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问题,直指她能力的本源,是她从未与外人探讨过的核心。
她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回答:“老身的能力,只是洗去他们后天滋生的‘恶’,让他们回归本性。至于那本性是善是恶,非我所能左右。剩下的,是他们自己最初的模样。”
“说得好。”殷长歌微微颔首,赞许道,“贫道来此,所求之物,与女士颇有几分相似。贫道不求改变世界,亦不求掌控权力。贫道只是一个‘观道者’,想看看这个世界,在没有外力干涉下,它‘最初的模样’。”
“我想看,当名为‘梦想’的火焰被点燃,它会燃烧出怎样的未来。我想看,当名为‘正义’的巨轮滚滚向前,它会碾碎什么,又会守护什么。我想看,当‘自由’的旗帜插满四海,那旗帜之下,是真正的解放,还是另一场混乱的开端。”
他的声音,平静而悠远,仿佛一位站在时间长河岸边的史官,在淡然地叙述着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至于贫道自己,所求的,不过是在这波澜壮阔的‘红尘’之中,洗涤、印证、圆满我自己的‘道心’罢了。这与鹤女士你洗涤罪恶,又有何异?”
一番话,让鹤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终于明白了。
对方根本不在乎海军的强盛,不在乎世界政府的存亡,甚至不在乎这个时代的走向。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身的“修行”!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座用以“炼心”的道场!
这种超然物外的姿态,这种视整个世界为棋盘的格局,让她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也就在这一刻,她对自己“洗洗果实”的能力,忽然有了一丝全新的感悟。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的能力,用于“洗涤罪恶”,这是一种“减法”,是将不好的东西去掉。但听完殷长歌的话,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的能力,也可以做“加法”。
既然能洗去“恶”,那是否也能洗去“迷茫”?洗去“痛苦”?洗去“执念”?
当一个人的内心,被洗去了所有的负累,回归到最纯粹、最干净的状态时,那份“安宁”与“澄澈”,不也正是殷长歌这座武馆所散发出的气息吗?
洗涤的极致,并非是空无一物,而是……回归本源的宁静。
想到此处,鹤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困扰了她多年的、关于能力开发的瓶颈,竟在这一瞬间,悄然松动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殷长歌,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道长指点。今日一席话,胜过老身十年苦修。”她由衷地说道。
殷长歌坦然地受了她这一礼,平静地回应:“是女士你自己心中有道,贫道,不过是为您拂去了镜上的微尘罢了。”
鹤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缓步离去。她的背影,依旧沉稳,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轻盈与通透。
殷长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瓶在阳光下静静绽放的樱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海军的“智”与“心”,今日,皆已“论”毕。
接下来,这片大海上,又会有怎样有趣的故事,等待着他去“观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