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长河镇接待室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赵氏集团负责人赵天成跷着二郎腿坐在皮质沙发上，手腕上的金表随着斟茶动作折射出刺眼光斑。他面前的红木茶台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壶身赫然印着“玉河市机关会议特供”字样。
“秦书记尝尝这茶，张建华副书记上个月来视察，特意给我们集团批了二十斤。”赵天成将茶汤倒入青瓷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白雾中泛起涟漪，“说是要给重点企业做好后勤保障。”
秦风接过茶杯却没喝，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赵总对政策吃得透，连市领导的生活习惯都摸得清楚。”
“干企业的哪能不懂规矩？”赵天成从公文包抽出一本蓝色文件夹，“这是云峡区新修订的河道整治五年规划，吴启东副书记让我带过来给您参考。”翻开第23页，铅笔在“重点保障大型砂石企业转型升级”一行字下划了粗线。
秦风从身后文件柜抽出同款规划书，封面贴着区政府收发室的登记标签：“您这版是征求意见稿，正式文件里这句话改成了‘审慎开发沿江资源’。”他翻开批注页，红色公章旁印着修订日期，“上周五刚在区委常委会上通过。”
赵天成的眼角抽了抽，忽然指着窗外轰鸣的采砂船笑道：“您听听这动静，每天光是运输砂石的卡车就有两百辆进出。要是真按新规划关停，镇里每年损失税收少说千万！”
“去年青龙滩决堤，光是抢修堤坝就花了三千万。”秦风调出手机里的航拍图，画面里裸露的河床像被啃噬的伤口，“赵总知道为什么新栽的防汛林成活率不到三成吗？你们采砂船漏的柴油把土壤污染了。”
下午两点半，砂石厂办公室的铁皮门被江风吹得哐当响。赵天成叼着雪茄推开保险柜，成捆的档案袋在金属架上码得整整齐齐。
“这是安全生产承诺书，当年还是老书记带着我们按的手印。”他抽出最底层的文件袋，牛皮纸封口处印着模糊的“玉河市重点项目”红章，“您看看这批复意见——‘全力支持民营经济参与重大水利工程’，落款日期是吴启东副书记分管水利局的时候。”
秦风接过文件扫了两眼，突然掏出紫外线笔照向签名处：“2009年全区统一更换防伪墨水，这批复用的却是老式印油。”蓝光下“吴启东”三个字的边缘渗出细小红晕，“而且吴副书记是2010年才分管水利工作。”
赵天成掸了掸烟灰，灰烬落在钢化玻璃桌面上：“领导们日理万机，偶尔记错分管时间也正常。不过……”他俯身压低嗓音，“市里督查组下周就要来检查经济指标，听说张建华副书记对长河镇上半年的Gdp增速很不满意。”
“督查组名单还没公示，赵总的消息倒是灵通。”秦风点开区政府内网，公示栏最新通知还停留在上周的防汛演练，“要不我帮您问问区委办刘主任？”
“别！”赵天成猛地按住秦风手机，金表链在桌面磕出脆响，“我们搞企业的总得提前准备迎检材料，您说是不是？”他拉开抽屉推过一摞报表，最上面是镇养老院的砂石采购单，“去年给镇里供应的砂石都是成本价，要是集团倒了，这些民生工程……”
“成本价？”秦风抽出计算器啪啪按动，“市场价每吨80块，你们卖给养老院240块。去年光这一项就多报了四百万预算！”
傍晚的防汛码头飘着柴油味，赵天成的白色游艇随着浪涛起伏。秦风刚踏上甲板，就看见驾驶舱挂着“玉河市委党校校友会”的合影，市委副书记张建华站在前排中央，身后站着十几个企业家。
“这艘船是市里特批的防汛应急指挥艇。”赵天成拍了拍雷达显示屏，绿色光点正在扫描江面，“上个月吴启东副书记还在这儿开过现场会，夸我们集团‘政企联动反应快’。”
秦风弯腰查看救生舱，突然指着压舱物皱眉：“防汛艇标配二十件救生衣，你这儿怎么只有八件？剩下十二件的采购款进谁口袋了？”
“采购的事得问区政府后勤科。”赵天成拧开威士忌酒瓶，冰块撞得玻璃叮当响，“去年台风天救援落水群众，张副书记还在表彰会上给我们发了锦旗。”
“表彰会第二天，你们就把救援补贴款转到了海外账户。”秦风亮出银行流水单，红色箭头指向一串英文字母，“要不要我请市纪委的同志帮忙查查这笔钱的去向？”
江风突然变急，浪头拍得船身剧烈摇晃。赵天成扶住栏杆稳住身形，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秦书记，这长江里淹死过多少逞英雄的人，您知道吗？”
“去年统计过，非法采砂导致的溺亡事故有十七起。”秦风掏出执法记录仪，镜头红灯在暮色中闪烁，“其中十四艘船挂着赵氏集团的LoGo。”
晚上八点，镇政府档案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秦风戴着白手套翻阅泛黄的防汛日志，忽然在1998年抗洪记录里抽出一张合影。照片里的赵天成还扎着皮带，正把成箱的现金塞给时任镇长的吴启东。
“这照片拍得挺清楚啊。”镇长周振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两杯浓茶，“当年吴副书记还是镇长，赵天成送钱时连装都不装，直接说这是‘防汛赞助费’。”
秦风用放大镜细看照片边缘，发现背景里停着辆黑色奥迪：“这不是张建华副书记的公务车吗？他当时是区长吧？”
“要不怎么说赵天成树大根深呢。”周振宇啜了口茶叶梗，“十年前经侦支队就想查他，结果专案组还没成立，审计报告就先被烧了。”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急刹声，两人冲到走廊时，只见一辆渣土车擦着档案室外墙呼啸而过。秦风捡起飘落的货单，收货方赫然写着“玉河市委机关后勤服务中心”。
“这是张副书记管的部门。”周振宇用手机拍下单据，“上个月他们刚换了新办公楼，听说装修用的全是赵氏集团的建材。”